高叔叔还有事,无法为我们解开他和薛爱杀的情史之谜,我和黄杰冰一起在流苏花节的摊位间晃荡。
我们两人沈默不语,原来时间除了将未来带来眼前,也会将恋人带向陌路。
黄杰冰似乎也想到类似的事情,他没说什麽话,只是牵紧我的手,继续向前走。
直到眼前我们被一个超大的校园徵才摊位人潮堵住去路。
「秋叶人本生命礼仪集团、夏凡国际产後护理机构联合徵才*」,黄杰冰抓抓头发,「什麽啊,有没有搞错,葬仪社和月子中心,怎麽会联合徵才?」
我今早才临时抱佛脚K了一遍校园徵才厂商资料,这个问题当然交给我,「夏凡是新竹有名的妇产科医生蔡朝明开的月子中心,总共有夏凡、夏治、夏恩、夏沐四家,思牧科技大学有护理系、医技系和医管系,是他们主要招募的对象,夏凡的执行长嫁给秋叶人本的小老板,而我们学校有生命礼仪学程,而且是香城地区这三所学校都可以跨校选修的,所以,两家一起来徵才,也不奇怪啦。」
黄杰冰点点头,我们被後面的人潮往前推。
「快点,快点!」
「要拿金莎花啦!帮我拿一个!」
原来夏凡和秋叶联合徵才摊位正在发放金莎花,我们被人潮推向金莎花的发放者,分别是短裙护理师,和黑纱礼仪师,黑纱礼仪师叫住黄杰冰,「小帅哥,你超帅的,给你最大朵的,有小熊喔。」
黄杰冰脸红地接过,我们被人潮推离现场。
「这个⋯⋯送给你吧。」
「谢谢⋯⋯」意外地第一次收到来自黄杰冰的花,「咦,小熊手上拿的是什麽啊?」黄杰冰抛出问题,我们头靠在一起凑近观看那红色正方形小包装的东西。
「D-u-r-e-x杜—蕾—斯—超—薄—装—保—险—套——」黄杰冰念出上面的字,我们两人尴尬得说不出话。
「怎麽有人发这个⋯⋯」
「这好像是秋叶和夏凡的传统⋯⋯他们总是在活动现场发放这个,可以降低罹病率和堕胎率,算是出自企业社会责任的思考吧⋯⋯」
我尴尬地把整只金莎小熊花塞进包包里。
黄杰冰看看手表,指针的位置彷佛让他松了一去气,「十一点半了,我得去你家打工了⋯⋯」
「呃⋯⋯我也得回实习电台了,下午我还要再值班一次⋯⋯」
我和黄杰冰面带超级僵硬的笑容,挥手作别。
我刚表现得应该还算镇定吧?会不会太紧张,让他以为我超菜的?会不会太淡定,让他以为我经验丰富?
「不要哇⋯⋯」在实习电台办公室的会议桌前,我抱着头趴在桌上,脚不停地踢打,早点想起来夏凡和秋叶喜欢发放这种令人尴尬的东西,我应该拉着黄杰冰逃离现场才对,都是薛爱杀和高叔叔的绯闻惊吓指数太爆表啦!
阿任来到我面前,狠狠打醒我:「苡茵学姊,该你了,赶快去戴上你的红色耶诞帽吧!」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置物柜,深吸一口气,拿起我的红色耶诞帽,走向录音室。
我等着值班中的孟胜学长和我交接,他播放最後一首歌,而後走出录音室。
「苡茵学妹,交给你了。」
我戴上红色耶诞帽,点点头,走进录音室,以极轻的手势关上门。
进了这个录音室,所有的烦恼困惑都得放下,我是值班DJ,白苡茵——
「今天各位的表现很好,流苏花节三校现场,还有附近所有店家,都同步播放我们香城之声,各位值班DJ播歌也都选得很好,很适合今天的气氛,大家辛苦了。」
薛爱杀高举满得冒泡的啤酒杯,向我们敬酒,「我知道我在庆功宴现场,大家一定不能尽兴,我留五千块在这里给赖孟胜保管,这里三柱啤酒,我会打电话问店家,如果有剩下的话,这学期把大家都当掉。还有,你们有整个星期天可以处理你们的宿醉,如果星期一有人因为酒醉影响电台运作,一样当掉。」
薛爱杀指的是这家热炒店的招牌,用巨无霸版试管装着的鲜酿啤酒,要喝啤酒得打开柱状体下方的水龙头,用啤酒杯承接金黄色的泡泡。
大家纷纷举起酒杯,薛爱杀将手中的黄金液体一饮而尽,高举酒杯,而後拎起她那咖超大的LVSpeedy,在我们香城之声全体实习生的「谢谢学务长!」声中,迈开长腿离去。
菜上了一半,三柱啤酒已经被大家清空了两柱,没想到以娘子军为主的电台实习生挺能喝的,我喝了不知多少杯,有点头昏,也有点想要站在椅子上大声唱歌,我捏捏自己的脸颊,嗯,会痛,我还算清醒。
是说我正对面坐的是黄玉清,我怎能不清醒?她似乎酒量不差,拿起一杯啤酒直接灌下肚,脸颊一点也不泛红,一双滚珠般的黑眼睛反而更晶亮有神,咣地一声放下酒杯,她反而开始训起和她同组的陈允威。
「你知道一个节目的前制作业,占成功节目的多少百分比?节目企划表写得不够好,这场节目就失败了一半!」
同样是广电二的陈允威缩着脖子被黄玉清骂,我都不忍心听下去了。
「孟胜学长,你怎麽不喝啦?」有点微醺的彭祈雅拉住学长的袖子。
「我如果喝茫的话,谁来保管那五千块?谁付钱?谁帮你们这些女孩子叫计程车回家?」孟胜学长无奈地喝光眼前的可乐,「天啊,我到底什麽时候才能脱离这个广播电台啦?」
「学长最棒惹,我们爱你⋯⋯」大家拍手鼓噪,彭祈雅站起来,「学长!下星期就是四月份最後一次上课,你要公布这一个月来的收听率,可不可以先公布结果啊?我们不会告诉薛爱杀。」
孟胜学长困扰地抓抓头发,「不行啦,绝对不可以。」
彭祈雅勾住他的臂膀,「学—长——拜托啦!」
孟胜学长翻了白眼,我忍不住出手帮他,「好啦,不要为难学长啦。」
彭祈雅一双醉眼转向我,「为什麽今天不能公开?打不死的白蚁!你怕输,怕被打死,对不对?」
我拍桌,「我哪有!」
彭祈雅也拍桌,「那你邀请到黄杰冰了没?」
小爱也拍了桌,「你消息怎麽那麽不灵通,你不知道黄杰冰是苡茵学姊的男——」我用仅存的清醒意志,摀住小爱的嘴,把她按回座位。
「是什麽?男什麽?男朋友吗?」彭祈雅指着我。
「男嘉宾啦!」
「白苡茵,你该不会为了邀请黄杰冰,刻意勾引他吧?」黄玉清锐利眼神扫过来。
「是又怎麽样?你是他的谁?」我不服气地质疑她,根本不和哥哥说话,这种扞卫哥哥的角色一点也不适合她。
「那你自己说,你请得动他吗?」黄玉清冷冷问我。
「怎麽请不动!我白苡茵,不管用什麽方法,一定让黄杰冰乖乖坐进我的录音室!」我站起来大声说。
「包括缠上他,当他女朋友吗?这哪招?美人计吗?这麽为了节目牺牲自己,你是特务啊?」
我忍不住猛拍小爱的大腿狂笑,「彭祈雅,你疯啦?黄杰冰那麽帅,就算我用美人计,我哪里牺牲了?」
「学姊!很痛欸!」小爱大叫。
「我⋯⋯我都录音喔!你说到做到喔!」彭祈雅拨了她一头长直发,得意地挥挥手中的iPhone,开始念起自编的Rap歌词:「我都录了,我全都录,ru-ru-ru-ru⋯⋯」
我笑到肚子痛,「我怕你啊?你醉成萧婆,是要怎麽录音啦?」我往前一步,想动手去扯黄玉清身旁彭祈雅的长直发,「啊——」我似乎没成功,只听到周围一群女生尖叫,桌上有几杯啤酒被我撞翻了,我眼前一黑,已经有点泛温的液体流过我的袖子⋯⋯
「她到底喝了多少杯?」我听见一个很熟悉的男声,嘻嘻,好像是我家小黄狗。
——小黄狗,快来,让我咕唧一下!——我想这麽说,却觉得头好重,喉头发不出声音。
「这三柱,大概有一柱是她喝的,今天学姊不知道怎麽搞的,明明直播很顺利,她却好像有心事一样,一坐下来就猛喝。」这是小爱的声音。
「其他人呢?」黄杰冰问。
「喝了三杯却超清醒的黄玉清自己开车回去,其他人被我们学长叫计程车分别送回去了,苡茵学姊醉得太严重,我们的副台长学长不放心她搭计程车,我们骑机车也无法载她,黄玉清那个死八婆也不发挥同学爱帮忙送一下,好家在学长你正好打电话给苡茵学姊,不然我们就得三贴从市区骑回香城区了。」
「交给我吧。」我听见黄杰冰的声音,然後我的身体被移动,我的右手挂在一副细瘦肩膀上。
「不行,我很重——」我应该没醉,你们看,我很担心黄杰冰拖不动我。
「你知道就好——」我听见黄杰冰咬牙的声音,小爱和阿任闻声赶来帮忙。
我感觉自己双脚腾空,被塞进一辆小红车的前座,黄杰冰帮我系上安全带,车子启动,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当车子在我朦胧意识中越来越常转弯,我猜想黄杰冰已驶向香城区的山路,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得更剧烈,一股气就要往上涌,我掩住嘴,直起身子大叫,「停车!停车!拜托你!」
黄杰冰紧急转弯,将车子停在路边,我挣脱安全带打开车门滚下车,将今晚的酒菜贡献给路树作为明日的养分。
我吐得冷汗直冒,整个意识清醒过来,妈啊,我竟然在黄杰冰面前酒醉呕吐,超糗的——
这时,有人帮我撩起我的大波浪长发,抚拍我的背脊——
「没关系,吐出来应该舒服些了吧?」黄杰冰递给我一条手帕。
我尴尬地接过,「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你喝醉过吗?」
「我会晕眩,我不敢喝酒。是我爸,他常应酬。」我用手帕擦拭嘴角,这手帕,我得买一条新的还给他了⋯⋯
清凉的晚风吹来,我的眼睛从醉眼变回原来的视力,我看清这里是我第一次坐上黄杰冰车时来到的观景台,「上去走走,吹吹风,等你恢复了再回家吧,不然你半夜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恐怕白伯伯和伯母不会知道。」
我点点头,黄杰冰轻揽我的肩走上斜坡,我好怕他闻到我的酒臭味。
黄杰冰发话打破我的沈默,「白风小姐,我接你上车时,你说的是什麽,你知道吗?」
「是什麽?」我吓得清醒到不能再清醒,我该不会开口邀他上节目了吧?
「现在时间⋯⋯九点整⋯⋯喂喂,摸西摸西,Hello——您拨的电话无法接听,已为您转入——苡茵信箱!哈罗,各位听众,欢迎在苡茵信箱,听取爱与欢乐的留言,这里是爱让我们心想事成的香城之声广播电台,我是节目主持人白苡茵!」
我抱住整个头,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黄杰冰笑了,「一样是电台实习生,你真的很热爱广播,我妹就不是。」
我冷静下来,反问黄杰冰:「黄玉清不喜欢广播吗?」
「至少在我听力未丧失、兄妹感情还很好的十二岁以前,我从来没看她打开收音机听广播过,她倒是从小就对我爸书架上那些企管故事有兴趣,八岁就会问,一样是可乐,为什麽只买得到可口可乐,很少看到百事可乐。」
「哇⋯⋯」我八岁只会打电话call-in进广播电台骚扰DJ,「既然你妹不喜欢广播,为什麽要选广电系?」
「她不是被逼来念我们学校吗?我们学校企管系比不上广电系,於是她想做媒体经营管理,继承我老爸当企管顾问的衣钵。」
「你不是跟她不熟,你怎麽那麽清楚?」
「我是跟她不熟,但我不是不关心她,她订了很多原文的企管杂志,而且每一本都有看,年底我家的家事管理员来大扫除时,整理出来的旧杂志,都是有用萤光笔划线的,她的热情应该是企管学吧⋯⋯」
我想起初次见到黄杰冰时捡到的那本雅思单字书,「她划线也是用尺画,不会歪七扭八吧?」
黄杰冰狐疑地看我,「你怎麽知道?」
我微笑不语,望着前方的万家灯火。
「喂,白风,」黄杰冰再次打破沈默,「你不是我妹的对手,但我想,你一定会赢。」
「蛤?为什麽?」
「因为,没有什麽比得上真心喜欢的力量。」
我抬眼对上黄杰冰乌黑的眼睛,「那,小黄狗先生,你真心喜欢的事情,是历史研究吗?是背雅思单字吗?」
黄杰冰望着眼前的夜景,摇摇头,「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努力去喜欢,因为我没有别的特别喜欢的事,但,现在我不太确定了⋯⋯」
我想追问他,安慰他,但是,无需任何任告诉我,我也知道,此刻,没有比沈默和拥抱更好的语言。
就像小时候,我被邻居男孩推倒了,妈妈没办法出声安慰我,但她的怀抱和轻轻拍抚,总是能止住我的眼泪,和破皮的痛痛——
注:夏凡月子中心和秋叶礼仪公司的故事,月子中心女王与送行者的恋爱生死战,请见云端作品No.1《夏花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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