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店门口的感应灯光亮起，黄杰冰走进门，他抬起右手，唇瓣相抿，似乎准备叫我一声白风小姐。
我冷冷地截断他，「来啦，快来吃面，小爱已经到了。」
黄杰冰想走过来接手帮忙，我拒绝了他：「你今天是客人，不是内场工读生。」
四分钟後，我迅速把两碗面端上，黄杰冰和小爱分别坐在四人座的斜对角，我端着自己的面，黄杰冰期待地看着我，我故意不对上他的眼神，抬起下巴地坐进小爱身旁的位置。
黄杰冰眼神垂了下来，像只淋了雨的落难小狗，我硬着心肠希哩呼噜地吃面，却觉得今天似乎自己放盐巴时下手太重了，面汤喝起来怎麽不若平常鲜甜美味？
我们三人安静地吃着面，老妈端着托盘过来，给我们一人一碗汤。
「不是已经在吃汤面，怎麽还有汤⋯⋯」我探头一看，碗里浮着白色碎片，还有如宝石般莹润的红枣。
是银耳红枣汤，我皱着眉头喝完。
「你不喜欢吗？我觉得很好喝。」黄杰冰总算开口破冰，果然是吃货，只有食物话题能让他主动发话。
我摇摇头，「不喜欢，口感太软烂了，而且白木耳有个怪怪的木耳味，不只木耳，杏仁、冰糖炖梨，反正，只要打着润喉润肺功能的食物，我通通不喜欢啦。」
黄杰冰若有所思，这时，店门的感应灯再次亮起，一对圆圆身形的男女走进来，张大嘴阿姨和李叔叔来了。
『小黄狗来啦？你好帅，真的好帅，阿姨好喜欢你。』张大嘴阿姨毫不掩饰自己对青春肉体的欣赏。
黄杰冰已经看得懂「小黄狗」和「好帅」，他微笑点头。
『白风啊，恭喜你，找到这麽帅的男朋友。』张大嘴阿姨用力咧起嘴角，极尽夸张地祝福我，我真佩服她极致发达的面部肌肉，总是能挤出最夸张的表情，为手语帮衬情绪。
「我们才不是情侣。」我用力挤出最不屑的表情，以手语回答张大嘴阿姨。
黄杰冰困惑地看着我们，他好像看得懂两只食指并行所表示的「情侣」，却看到我张牙舞爪的表情。
我看着他郁结的眉头，困惑的眼神，其实很想伸出食指在他下巴咕唧咕唧一下，但我用力忍住这冲动，哼哼，小黄狗先生，谁叫你吻後不理，传Line给我只为了讨论功课！
我的手机滋滋作响，是来自小爱的Line讯息——我看她一眼，用眼神问她——你就坐在我旁边，干麻还要传Line给我？
小爱挑起眉，意思是：快看啦，看了再说。
我点开讯息——「学姊，学长一直在看你耶。」
「他是在读唇。」
「你没讲话时，他也在看你。」
「大概是我话太多了，他要随时注意我精辟又宝贵的发言。」
「但是你今天话超少的。」
「有吗？」
「少到我想问你，是不是喉咙痛，还是你被省话一哥萧敬腾附身了？」
「你怎麽跟阿任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心电感应啊？」
小爱传来一个猫咪呕吐的表情，「谁跟他心电感应！呸呸呸！」
小爱补传一句：「总之，你们两个好怪，你们今天也没有互称『小黄狗』和『白风小姐』。」还附送一个小狗闻闻嗅嗅的表情图样。
我不理她，收起手机：「大家吃完了吧？我们就依照好学生黄杰冰组长的要求，就事论事，开始讨论报告吧。」
这时，张大嘴阿姨和李叔叔迳自从我们家的储藏室，搬出麻将桌，摆在店内一角。
「你们今天要打麻将啊？」
『对啊。』老爸和李叔叔互相用手语和凶恶表情，告诉对方今天得输到脱裤子。
我拍拍老爸手臂打断他：「我们要讨论报告欸。」
『我们又不会讲话，不会影响你们。』
於是李叔叔和老爸将麻将桌搬到离我们最远的位置，打牌组和讨论报告组各据店里的一角，各自开始。
「黄组长，开始吧。」黄杰冰点点头，打开包包，拿出一叠文件。
「这是什麽？」我看着黄杰冰发给我和小爱的文章，哗，多达十页的Word文稿。
「这是——」「哗啦哗啦哗啦⋯⋯」
黄杰冰的声音被麻将洗牌声截断。
「我们上广播的底稿，我想说——」「砰砰砰！」
这四位聋先生聋女士拍桌碰肘声音超大，比一般人说话声音还要吵。
「学姊，我有点不能专心欸⋯⋯」小爱叹了一口气，黄杰冰也是一脸无奈。
我抓了抓头发，星期天傍晚的永汉街，很多店家没开，学校图书馆闭馆中，我们也进不了讨论室，我只好叹口气，「不然，到我房间吧。」
我领着他们走向二楼，小爱和黄杰冰依序走进我的房间。
「这是什麽？」黄杰冰脚踩到一样东西，他拎起来，灰色点点蕾丝⋯⋯黄杰冰脸一红，我大叫，一把抢过来。
这是我的内衣！而且是加了超厚衬垫，帮我从大A撑到小B罩杯的内衣！我的内衣怎麽会在地上？我张望四周，翻倒在地的洗衣篮说明了原因，我尖叫着把他俩推出门外，关上门，拿了一个塑胶袋，把零食袋、饼乾屑扫进去，把早上踢翻的洗衣篮藏进衣柜，把所有散乱的东西，通通塞进床架底下，才打开门，放小爱和黄杰冰进门，假装什麽事都没发生。
他们两人也很配合，但是黄杰冰脸颊还是一片绯红。
我故作镇定地邀请他们坐下，但我房内只有一张椅子，小爱一屁股盘腿坐在地毯上，黄杰冰把椅子让给我，自己端庄拘谨地坐在床垫一角，脸颊还是一片绯红。
「咳咳⋯⋯」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进入讨论报告模式，我根本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以一分钟三百字计算，四十分钟，要一万两千字，我们加上薛教授四个人，要负责讲这麽多字，一万两千除以四乘以三，我们总共要准备九千字，广播应该比较口语化，所以打个折，我预估，准备六千字就可以了。」
我和小爱嘴巴张得好大，我将内衣被黄杰冰看到的羞赧抛在脑後，急得大叫：「拜托，没有人这样准备广播录音讲稿啦！」
小爱抢答：「就是啊，我们每个人分配好要读的文章，到时薛教授会访问我们，我们看谁能答谁就答，互相帮忙补充就好啦。」
黄杰冰正色：「对你们两人不是问题，但我听力不好，紧张之下，说不定听不清楚薛教授的问题，甚至连话也讲不好，还是准备充分一点比较好。」
小爱瞪大眼睛，我也一惊，这是黄杰冰第一次对我以外的人提起自己的听力问题，而且没有羞赧不安紧张，他变了！
於是，黄杰冰带着我们浏览他精心准备的报告，解答我们的问题，而後，我们陪着黄杰冰，让他练习介绍EvelynGlennie，还有⋯⋯他精心准备的笑话。
「大、家、好、我、们、今、天、要、介、绍、的、是、葛、兰、妮，不、是、小、甜、甜、布、兰、妮⋯⋯」
黄杰冰一字一顿地念出开场白，我和小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连笑话都要先誊稿再背起来，这点和黄玉清好像⋯⋯
黄杰冰讲完开场白，抬眼看我们，眼神充满期待，像小狗狗期待主人开罐头，我和小爱尽可能和缓地提出建议——
「放轻松一点，活泼一点——」我拍拍黄杰冰的肩膀，他身体非常僵硬，「再来一次。」
「大家好我们今天要介绍的是葛兰妮不是小甜甜布兰妮⋯⋯」
「慢一点没关系，人紧张的时候就会越说越快。」
「大－家－好－我－们－今－天－要－介－绍－的－是－葛－兰－妮－－不－是－小－甜－甜－布－兰－妮－－呃，一个字一个字来好了，大，大，大——」
小爱叹了一口气，「学长，你真的太紧张了。」
我点点头，「你一直修每个字的音，整句话就无法行云流水地冒出来啦，怎麽办哩⋯⋯」我沈吟一会儿，拍了一下大腿，「你需要的不是一直念稿，而是实际进广播电台练习一下，不然进录音室时，你会更紧张。」
黄杰冰一愣，「要怎麽进去？」
我捞起包包中的钥匙，在他眼前甩一甩：「我带你进去。」
当我们踏出家门，小爱突然拍腿大叫：「啊，我忘了，阿任要帮我剪影像制作基础的影片，我们约好要讨论的！」
我没好气瞪小爱一眼：「你还真的把阿任当作工具人。」
小爱拍拍我的肩：「学姊，好好地带学长夜闯录音室吧，录音室里没有监视器，不要做坏事喔！」
我作势要拿包包扔她，小爱闪过我，跨上机车迅速逃逸。
我只好坐进黄杰冰停在我家门前的红色小车，路上小爱传了Line简讯过来：「我是故意撤退让你们两人独处的，我很识相吧？」我关掉手机画面，不回应小爱，和黄杰冰一起进了校园，来到研发大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