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不是在准备考雅思吗？第一次在湖边见到你，我捡到你掉下来的书，我记得是一本雅思单字书。」
「我打算在研究所期间，把雅思考好，听力是我的罩门，只能从其他方面补救了。」
我点点头，原本要邀请他上节目，却问不出口。
黄杰冰打算在研究所後出国，那岂不就是好几年见不到他啦？
心里有股强烈的酸楚感受，郁积在胸口，让一向多话的我，瞬间无语。
黄杰冰熟门熟路地用电脑查到了表演艺术杂志的索书号，也找到薛爱杀文章所在的那一期，影印了三份，将其中两份递给我，「你和学妹的。」
我接过文章，「接下来你要干麻？」
「去你家打工罗。你呢？」
「上应外系的课。」提到应外系，我才猛然想到，该死，我进图书馆，原本是为了语言学概论的加分题作业啊！结果语言歧视还是性别与语言的资料，一笔都没找到，也没开口邀黄杰冰上节目，不行，我得勇敢一点⋯⋯
「小黄狗，」我唤出声，「嗯？」
「你要不要⋯⋯」
「黄杰冰同学！快点，他在那里！」一阵女孩的尖叫声打断我，一位穿着衬衫圆裙的漂亮女孩，轻快地来到黄杰冰面前，另外几个女孩蜂拥而上，「黄杰冰学长，我是学校新闻台的主播，新闻系大三的汪丽玫，恭喜你考上台大研究所！请你接受我们采访！」
黄杰冰慌忙地摇头挥手，「不不不⋯⋯」
「学长，拜托拜托，请接受我们的采访！」众女孩异口同声，来势汹汹。
黄杰冰往後一缩，虚拟摄影棚的女孩们作势要围住他，他推了我一把，「快跑！」
我赶紧跟着他跑，黄杰冰腿长脚步快，我有点跟不上，我们往前冲出教学大楼，沿着学校的地势往山坡下跑，我回头一望，众女孩穿着高跟鞋，但也追上来了，我赶紧加快脚步。
「啊！」我往前一个踉跄，黄杰冰扶住我，一转头，新闻台的娘子军团眼看要追了上来！她们可是打败众多对手，顺利进入新闻台的胜利组，怎可能这样就退败？
「学长！不要这样啦！」
「接受我们的采访嘛！」
黄杰冰果决地牵起我的手，原本他细长的手指，只是轻轻牵住我的手心，我们继续往前跑，他的手指变成一一紧紧扣住我的，我们把研发大楼远远抛在脑後，眼看前面就是行政大楼，但黄杰冰突然把我拉往左，一道楼梯向下，这是表演艺术学院的实验剧场後台入口。
我们躲在楼梯下，阳光沿着建物的缝隙照进来，我大口地喘着气，我看见黄杰冰的胸口也剧烈起伏。
「人呢？」
「跑好快啊！」
「跟他一起牵手跑掉的女生是谁？」
「好像是实习广播电台的⋯⋯」
女孩们的声音传来，黄杰冰低声问我：「她们说什麽？」
「她们想要采访你啊。」
我一回神，发现我的手还在黄杰冰的掌中，十指紧扣。
「不要，我真的不想，就算只是校内电视台也不要。」
我默默把邀约他上节目的话，吞下肚子里。
实验剧场楼梯的阴影下，黄杰冰的眼睛，看起来如同萤火虫闪闪发亮，因为奔跑，额前的头发有点湿，衬得眼神更加晶亮，蓝色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蹦开了，胸口一起一伏，好像⋯⋯流浪动物认养会上，最好看，最楚楚可怜的一只漂亮小黄狗，黑如未乾墨水的眼神只反覆说一句话——
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老妈是对的，她最早看出黄杰冰在冰河神情下的幼犬样貌，红花女士简直可以去城隍庙摆摊论命了。
黄杰冰看着我，我脑袋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跑这麽快，你的电子耳还好吗？会不会晕眩不舒服？」
「我没事。」黄杰冰摇摇头，他还是没放开我的手。
我再次用力挤出一句：「你得去蓉仁小馆上工了，我爸⋯⋯」
他把我往他的方向一拉，没让我说出剩下的话语。
外面的校园世界，活活泼泼，纷纷扰扰，新闻台娘子军的寻人叫喊声似乎才刚远去，但，对此刻的我而言，实验剧场後台的楼梯，像是黑暗夜空中唯一闪闪发亮的小星球，星球上，就只有我们两人。
更精确地说，是只有两颗怦怦跳动的心，两张舍不得分开的唇。
然後我们在实验剧场的阶梯上坐了很久很久，两人都不发一语，只是紧紧握着手，而我的头，靠在黄杰冰的略微纤瘦单薄的肩头上。
我根本不记得我怎麽挥别黄杰冰，也不记得我怎麽进应外系的教室听了两小时的课，更不记得我怎麽进录音室播放音乐。
我只记得，离开实习电台办公室时，阿任一句话飘进我的意识：「我们的白大DJ怎麽了？喉咙痛？被黄玉清下毒哑掉了？我差点以为今天的值班DJ是省话一哥萧敬腾欸。」
我不记得我怎麽回答阿任，我只知道，当我回过神，已经是傍晚六点，在蓉仁小馆门口。
想想这天早上，我还在狐疑，自己脑海里怎麽会把邀黄杰冰上节目的企划，变成约会企划，怎麽会有像黄杰冰告白的念头，
经过实验剧场一吻，我知道，我已经无需怀疑自己的心意。
我，真的喜欢黄杰冰。而且⋯⋯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
我的额头和手心都冒出冷汗，我只要往前再跨一步，蓉仁小馆的自动门向两旁滑开，黄杰冰就在门内。
我该怎麽面对黄杰冰？这可是我们初吻後第一次见面！
我好想他赶快再吻我一次，所以，我该摆出最美最有魅力的样子对吧？我拨整头发，转念一想，不对啊，我该假装没这回事，才不会显得自己像情场生手大菜鸟！
啊——我是不是该回学校，去图书馆查好资料再来？我赶紧从包包里捞出手机，Google大神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叭——」一辆车子闪过一台逆向的摩托车，差点撞向我，我跳向店门，自动门滑开，感应灯亮起，我看见老爸老妈的脸，以及「你回来了」的手势。
我也看见黄杰冰的脸，我手脚不知道怎麽摆，我只能感觉手心里冰冷的汗水。
黄杰冰笑盈盈地上前，眼神弯弯，好像小黄狗在家里守了一天，终於盼回心爱的主人，只差没摇摇尾巴。
他双手挥舞，我呆呆地看他的手势——
他只了自己的牙齿，双手作出风吹的样子，他唤了我的手语名字，白风。
接着，他先指了自己，再指向我。
左手伸出大拇指放在胸前
右手比成六的样子往胸口的左手靠近⋯⋯
我、你、嫁⋯⋯「请你嫁给我⋯⋯」
什麽？这进展太快了吧？我们今天才第一次接吻而已耶！
黄杰冰笑咪咪，似乎很期待我的反应，我反而理智清醒。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黄杰冰，谨慎地用字，生怕伤害他的心。
「小⋯⋯小黄狗，我很喜欢你，超级喜欢你，我也好想现在就嫁给你，但是，但是⋯⋯现在我才二十岁，你不觉得结婚太早了吗？」
黄杰冰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很困惑，我继续劝解。
「你虽然不用当兵，至少要等你念完研究所吧？你不是还想去英国留学吗？嗯，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啊，那我英文一定要练得更好，应外系的课，我会更认真上的⋯⋯」
黄杰冰的两道眉，简直要靠在一起了。
「而且，而且，我们今天才第一次接吻，就论及婚嫁，这太快了，这太快了啦！」讲出「接吻」这两字好害羞，黄杰冰也脸红了。
老爸老妈靠近我们，双手挥舞。
『接吻？』
『你们接吻了吗？』
黄杰冰脸涨得通红，「我是问你，你想要吃什麽⋯⋯」
老妈用力打了老爸的手臂，『都是你爸啦，他该玩笑，他骗了小黄狗！』
我尖叫一声，赶紧以手语问老爸，「爸！你到底在干麻啦？」
老爸似乎知道自己闯了祸，双手加速挥舞，他的意思是，黄杰冰问他，「今天想要吃什麽？」的手语如何比，他一时兴起，就把「请你嫁给我」的手语，当成「今天想要吃什麽」，教给傻傻的黄杰冰！
我抱头再次大叫，「什麽接吻？」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从黄杰冰旁边探出来，「我错过什麽了？刚好像听到有谁和谁今天第一次接吻？今天临时有客人，我现在才能溜出来吃饭，结果被我听到劲爆的大消息了！太值得了！」
是阿海，阿海怎麽在这里？不是应该在想方色发卖力剪头发吗？
我再次惨叫一声，推开脸颊又涨又红、不知所措的黄杰冰，自己冲进厕所，把门反锁。
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应该是老妈。
门外有阿海揶揄黄杰冰的笑声：「兄弟，干得好啊！以後我就不叫她永汉街田馥甄，要叫她嫂子啦！」
厕所灯忽然暗下，又瞬间亮起，而後又反覆亮暗亮暗，这是老爸蹲厕所蹲太久，老妈敲门也不肯出来时，逼他出来的大绝招。
我洗了洗脸，垂着肩膀，噘着嘴，垮着一张脸走出厕所。
我想要以生气武装自己内心的害羞和糗态，但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得超大声——
『肚子饿了吧！快来吃饭。』老妈假装什麽事都没发生，老爸识相地去转开收音机，而阿海在另一张桌前，一边吃面一边忍着笑。
黄杰冰端上一碗红烧狮子头，「这是我今天跟白老板学做的。」
我抬眼看他，他仍脸颊绯红，不敢直视我。
「别生气，也别不好意思，其实⋯⋯」他还是不敢看我，「其实我很高兴。」
「小黄狗。」我正色唤他，他终於直视我了，他凝神盯着我的唇，我知道，他习惯读唇才显得安心，我软下眼神和语气，「下次我教你手语，不要跟我爸乱学，他很坏。」
黄杰冰点点头，神情好像做错事的小狗，我好想把可爱的小黄狗，抱进怀里好好搂一搂。
轻快的音乐流泻进店里，一位陌生的女歌手甜蜜地唱着。
「你说你有一只可爱的小狗，
总是埋怨你不懂得照顾牠，
又说你有一间美丽的厨房，
只可惜没有飘过饭菜香⋯⋯」
我看着眼前的小黄狗，忍不住笑了，跟着节奏微微点头。
『音乐好听吗？是喜欢的歌吗？』
老爸飘过来，递给我一杯冰红茶，用手语问我。
「爸，你到底怎麽知道我在听歌？还有，老妈怎麽总是知道我肚子饿？你们根本听不见音乐，也听不见我肚子叫啊。」
老爸笑了，一阵手势翻飞。
他告诉我——老妈听不见我肚子咕噜咕噜叫，但她看我两眼无神，肩膀垮下来，就知道我肚子饿，在我还是小婴儿时期，老妈怕听不见我哭，永远把我放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只要我嘴唇噘起做出吸吮模样，她就知道我肚子饿；老妈甚至只要隔空一嗅，就闻得出我的尿布上满是黄金，需要更换，从来没有失误过。
而老爸自己，虽然根本听不见收音机里播的是新闻、广告，还是歌曲，但他只要看我点头打拍子，就知道我听见了喜欢的歌。
「看」完老爸的解释，我觉得眼睛有点酸涩——原来，我爸妈虽然听不见，他们和黄杰冰，和EvelynGlennie一样，也有巨大的耳朵。
『把歌词翻译给我听吧！』我明白，这是老爸向我求和，要我原谅他戏弄黄杰冰和我。
我点点头，凝神听歌词，和老爸手语沟通期间，女歌手已经唱了一轮，再次来到副歌，这女歌手的嗓音好美啊——
「我不哭不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看着你的汗像下雨一样的流，
要等你说够一百个求婚的理由，
量一量我在你的心中到底有多重⋯⋯」
我呆住了，这是一首求婚的歌啊！
『唱什麽呢？』老爸催促我，我傻住了，黄杰冰因为听不清楚歌词，而丝毫不知发生什麽事，阿海噗地一声，喷出嘴里的汤面，捧着肚子大笑。
我总是觉得，整个收音机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DJ会给出什麽口味，而大多数时候，就像有心电感应般，切中此刻的处境。
但是，现在这个时刻，我巴不得DJ和我距离一百万光年，永远感应不到我在想什麽！
我挥挥手，把一大团狮子头塞进嘴里，双手飞快地告诉老爸——
「没有，她什麽都没唱，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音乐！别再问了！」
＊
（「人生海海」和「黄杰冰」的Line对话纪录）
人生海海：「恭喜你。」
黄杰冰：「谢谢。我准备这麽久，考上是应该的，没有榜首有点可惜，不过还是低调一点好。」
人生海海：「我的意思是，恭喜你，即将脱离香城区最後小处男的命运。」
黄杰冰：「⋯⋯」
人生海海：「真的很恭喜啦，我是你多少年的兄弟，永汉街田馥甄很好，真心不骗。」
黄杰冰：「那你怎麽不追她？」
人生海海：「她正是正，但太吵了。」
黄杰冰：「⋯⋯」
人生海海：「初吻的感觉如何？」
黄杰冰：「就⋯⋯很好啊。」
人生海海：「永汉街田馥甄很喜欢你吧。」
黄杰冰：「我不知道。」
人生海海：「你怎麽会不知道？你不是明明听不到别人在你背後告白，你也心里一清二楚，还不理那个可怜的学妹吗？有时候我都以为你有读心术欸。」
黄杰冰：「我哪会读心术，是周围的人都看着我，眼睛亮晶晶，嘴里喊着『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我听力不好，视力可是一点二呢。」
人生海海：「是谁先告白的？应该是永汉街田馥甄吧？」
黄杰冰：「她没有⋯⋯」
人生海海：「难道是你？」
黄杰冰：「也没有⋯⋯」
人生海海：「那你们就直接亲下去喔？」
黄杰冰：「呃⋯⋯」
人生海海：「想不到我害羞内向的老友这麽直接，看来，下次要送一打保险套给你。」
黄杰冰：「别乱讲。」
人生海海：「真的啦，到时我还要包红包给你。」
黄杰冰：「那你念高职时，跟建教合作的店长＠＾＃＊！＆＊＠＃⋯⋯我没包红包给你，真不好意思唷。」
人生海海：「不会啦，不会啦。」
黄杰冰：「你被店长甩了以後，倒是花了很久时间才振作。」
人生海海：「感谢她让我知道，我是姐控啊。」
黄杰冰：「别再说了，感觉再说下去你会开黄腔，不苏胡。」
人生海海：「你真的分得出『舒服』和『苏胡』的音哪里不同啊？」
黄杰冰：「你分得出甄嬛传和芈月传背景年代的不同吗？」
人生海海：「什麽？不是都是清朝吗？」
黄杰冰：「你搞发型设计的，分不出来两部戏的女主角发型不一样吗？。」
人生海海：「哪个朝代不重要，我只看武媚娘传奇，唐朝我就认得出来，她们的衣服比较低胸⋯⋯」
黄杰冰：「你没救了。」
人生海海：「唉，有女朋友的人，不懂我的空虚寂寞觉得冷，我要去看片了。」
黄杰冰：「喂，等等。」
黄杰冰：「喂，在吗？」
黄杰冰：「喂，不要已读不回啊！」
黄杰冰：「你为二次元的女人见色忘友，你不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