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别小爱,我牵起脚踏车,小心翼翼地滑过圣仁大学和永汉大学交界的小路,来到永汉大学前的永汉街商圈,我看到镶着一圈LED五彩灯泡的「蓉仁小馆」,在街道尽头闪烁。
一踏进「蓉仁小馆」,熟悉的熬制高汤香气扑鼻而来,打开的店门启动店内的自动感应灯,灯光让背对店门的爸妈回过头,我伸出一只手比成垂直的六,又手指并拢,双手的中指轻轻相触,让手掌搭起一个小帐篷,而後,右手比九来回触碰左手掌心。
这个手势,从我上幼稚园以来,已经比了将近十二年,这是手语「(我)/回/家/完了。」也就是,我回家了。
爸妈微笑,他们两人各持一双筷子,在一个最大尺寸的玻璃保鲜盒中翻搅白色方块状物体。
我右手比一往下指,而後右手比五,掌心向内,手掌抖动:「这/什麽?」
『高/男/两个礼拜/以後/家/来/玩/要。』
我内建的手语口语双向翻译机,始终高速运转如反射动作,但今天的我,特别留意爸妈如何表达一字一句。
「高叔叔两个星期後要来我们家玩?」
『那/这/喜欢/吃。』
「他喜欢吃这个?」
老妈挟起一块白色块状物,直接塞进我嘴里,入口清脆酸甜而多汁,这是老妈的名菜和风渍萝卜,已经好久没做了,这个要腌渍冷藏至少三天,每四小时翻一次使其入味才能完成,很累的。
萝卜好入味哦,引得我肚子咕噜咕噜叫。
老妈笑了一下,前往煮面台,五分钟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她听不见我肠胃喊饿,却总是知道我何时需要食物。
老爸双手并用,脸部肌肉挤来挤去,他在跟我述说高叔叔这个人,是他在台南启聪学校的小学弟,长得很帅,很怕老妈被他勾引走。
老妈推了老爸一把,用双手和表情告诉老爸,晚上满足她,就不会被高叔叔勾引。
「够了,我在你们面前吃面,我不想知道你要吃老爸的下面啦!」
虽然如此,爸妈无声的调情仍然让我想笑,出生就是聋人,从未学习口语的爸妈,这麽爱『说话』,而那个奇怪的校草黄杰冰,怎麽这麽惜话如金呢?
黄杰冰、杰冰、草木皆兵⋯⋯难怪他对人防御心这麽重,我想,只能怪他爸妈给他取了这麽个奇怪的名字吧?
感应灯亮起,又有客人进门啦。
老爸看着客人微笑,右手食指在额前直立又倒下,又捏了自己头发一下。
这是他为这位客人取的手语名字——「红头发」。
我抬起头,一位酒红色玉米须长发的瘦瘦男生,是附近发廊「想方色发」的设计师阿海,我的慵懒波浪长发,就是拿着Hebe的照片请他帮我弄的,相似度百分百。
阿海指了墙上红烧牛肉饭的牌子,食指比一,爸妈停止调情,赶紧帮这位傍晚就得开始忙到九点的常客,弄一份早到的晚餐。
阿海眯眼打量我,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小茵,这发型好整理吗?」阿海挑起我的发尾,「跟你说每周要护发一次,怎麽都不听?」
「发质纠察队,饶了我吧,我没空啊——」我护着自己的头发。
「忙着交男朋友?」
「哪来的男朋友啦!」
「对啦,你这麽聒噪,谁有办法当你男朋友,第一次看到烫染发客人,坐在椅子上四小时,还能叽叽喳喳,逼得设计师求你安静一点。」
「我只是怕你整天剪头发染头发很无聊,你⋯⋯」
老爸端来阿海的红烧牛肉饭,阿海抓起汤匙,狼吞虎咽。
「真好吃,我去台北之前,要常常来吃。」
「你要去台北?」
「我八月就要去台北EROS了。」
「那间专帮艺人明星做头发的EROS?你是EROS的设计师,好厉害啊!」
「没啦,」阿海嘴里塞满红烧牛肉,含混不清地回答,「我现在只是准师而已,到EROS我要从助理重新做起。」
「助理?那不是很辛苦?」
「我本来今年初就要去了,只是这里有老客人要我服务,才又多待了半年,我要在大师之下,把基础打得更好更紮实。」
是嘛,正向积极,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态度,老爸笑咪咪地看着我们谈话,走向店内的收音机,打开开关,五月天的歌声流泄店内空间
「在我的天顶,甘有人会看见,看到我不甘愿这样过一生,
在我的一生,我甘愿来相信,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春天,
在我的天顶,大雨落不停,也不能改变到我的固执⋯⋯」
这麽巧,这就是我爱广播的地方,整个收音机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DJ会给出什麽口味,而大多数时候,我和DJ就像有心电感应般,播歌永远切中当下的心情。
我和阿海不约而同地跟着轻快热情的音乐节奏点头,我对阿海说,「你一定会出头天的。」
『收音机在放什麽歌?』老爸用手语问我。
我手指翻飞,把歌词翻译给老爸「看」;进入间奏时,阿海问我:「白伯伯怎麽知道收音机放出来的是音乐,而不是在广告或是新闻?」
我耸耸肩,「可能有心电感应,血脉相连嘛。」
「原来是这样。」阿海点头叹气,「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乐观就好了,你们这里充满正能量,我好想带我那位客户来哦。」
「噢,随时欢迎,我们这里是全球暖化特区,没有我融化不了的冰山⋯⋯」我想起下午课堂上的黄杰冰,口气不那麽肯定,下个星期,我能让他多吐出几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