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口里听见两次重复的话,杜焰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这个女孩,真的要救兰阁阁主。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麽一天,她来找他的原因是为了救她曾经最恨的杀手组织主子,尽管他知道这件事跟阁主并无关系,但不能改变的事实,是若她没有此刻这份实力,她必定葬身在兰阁手上。
「杜焰,你似乎不愿意?」紫雪看得出他的迟疑,「为什麽?」
「我知道对你出手的人不是阁主派出的,但如果今天你没有这实力,如果你的家人死在兰阁手上,你还愿意救人吗,救兰阁阁主?」
「当然救。」紫雪答得毫不迟疑,「杜焰,我一向恩怨分明,只要对我有恩之人,哪怕他是仇人之子,我都会去救,而一切与阁主无关,我为何不救?」
「但他於你无恩!你又为什麽要救他呢?」
杜焰的问题,同样也是司静及云朗的疑问。
在她第一次闯入云朗房中时,她既没有杀他,甚至连攻击行为都没有,直接放弃夺取兰阁的机会,允诺要救他,还为他请来毒公子,种种行为看似正常,可是仔细想来,总觉得相当古怪。
这个女孩没有救他的必要,却选择拯救他。
「这个理由,很重要吗?」紫雪微笑,寂寞与凄凉在眼中凝聚,嗓音带着淡淡的孤独,「如果你们执意要这个答案,告诉你们也无妨。」
背过身,紫雪往窗边走去。
每一步踏得有多麽艰难,每一步踏得有多麽黑暗,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从来都是那麽简单,就在那段不愿意告诉他人的过去,无论是现在,还是当下救伊天夜的理由,都来自那时对自己的遗憾。
如果那时,有个人能救自己,她怎麽会落得自杀呢?
「我是来自异世的人,在我活过的那个世界,我是名顶尖杀手,十岁接受训练,十二岁开始杀人,十五岁拥有百毒不侵的力量,十六岁毁掉培养自已的人,十八岁创立自己的组织,二十岁站上杀手世界的巅峰,二十五岁自杀。」紫雪倚在窗边,姿态随意,彷佛在说别人的生平,「而那五年间,我曾救了一个人,导致组织大权落於他人之手,甚至在非不得已的情况下,我逼那些陪我创立组织的夥伴离开,最後在那个人策画的围杀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笑得云淡风轻,过去在她心里结痂的伤口,直接被撕开,淌着鲜血,却不得不去面对,诉说那毫无意义的答案,然後再一次去博取他人的怜惜,再一次回到黑暗舔舐自己的伤痕。
「救伊天夜那时也好,此刻也罢,我救人没有心机深沉的目的,只是想看看处在同一个情况下,如果有人救我,结果会不会变得不同?」紫雪闭上眼,回想她自己开枪坠崖的那刻,终究是惘然而已,「这就是我的答案。」
那天,她明明知道那个人所说的暗杀目标早就死在她手上,却因他说如果把人杀掉,他就会告诉她莲羽的下落,而赴那场不可能回来的鸿门宴,结果他的答案让她心凉,却也心安:他也不知道莲羽去了哪里,在她坠崖时,曾经派许多人去找过,但确实找不到屍体。
这个答案似是否定莲羽存活的可能,但往好处一想,也许莲羽相当平安,还活在世上,只是不愿再回来而已,不愿再看见这个充满血腥的世界而已。
这样也好。
当下她真的这麽想,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够乾净,这个世界从来就充满着黑暗,即使回来这里又有什麽意义呢?如果有重生的机会,就该永远退出这里,当一个平凡人便好。
平凡,才是一个杀手最期望的未来。
而她无论身在哪里,都得不到那所谓的宁静,只因她从义父捡她回家的那一刻开始,生命却只能与黑暗为伍,平凡早就随她被遗弃在角落的那刻後,再也不存在,哪怕重生也不可能拥有。
无所谓,习惯了不平凡,这一切就不会这麽难受。
「如果你们仍不愿相信这个答案,那我也无法再说什麽,毕竟这已经是我最後的答案,再多也没有了。」睁开双眼,她的眼神沧桑得彷佛历经人间万事,确实坚强,确实勇敢。
这个理由、这个答案,是他们不曾想过的。
异星是澜朝人人琅琅上口的传说,历史记载的故事谁都知道,可是当异星站在眼前时,根本没有人能相信,尤其是异星背负的曾经,没有一本史书纪载,澜朝只记得异星救世的事,从未记得他们的痛。
而当一位异星对他们诉说时,真相太过残酷。
一个女孩而已,竟然要背负这麽沉重的负担,十岁接受杀手训练其实算相当晚,但是两年的时间,就培养出如此强悍而无情的杀手,那两年该是多麽严峻的训练?恐怕,是无法猜测的可怕。
而她所说的非不得已,逼走自己的夥伴,又需要多少的勇气?孤独,向来是最困难的选择,但是她不仅选择黑暗,还选择寂寞,一个人去面对夺去自己大权的人,最後自杀。
自杀,也不是自愿,而是逼不得已吧?谁会想留下一个有可能再夺回大权的隐患呢?就算一开始愿意留,最後也会因为权力的驱使,想摧毁他,就像蛊师对他下毒那样,都只是自私而已。
不过,十五岁拥有百毒不侵的力量,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百毒不侵的力量,跟你的血有关系吗?」云朗想起他第一次喝到掺有她血的茶水时,全身如释重负的状况,不禁更加疑惑。
「不完全是。」紫雪摇头,拿刀划开自已的手指,「有闻到花香吗?」
云朗等人点头。
「我正式成为杀手之後没多久就被喂了一种药,据说可以使人百毒不侵,然後开始被喂下各种毒物,很多人都被毒死,可最後我活了下来,确实成为任何药物都无法侵袭的人,但血液也因融进三年间被喂下的所有毒素而变成这样,带点黑百合花香。」
她的异香,背後如此痛苦,怎麽能这麽坦然的接受?
「差点忘了说,我最後一次被喂的毒就是『七魄殇』,而在两百五十六种的七魄殇中,最毒的『流魂』就是制成後,再加入我的血,就是由我自创,世上无人可解的剧毒。」
「等等,七魄殇不是只有一种吗?怎麽会有两百多种?」杜焰讶异不已。
「原来你们这里只有一种?」紫雪忍不住抽抽嘴角,「七魄殇是四十九种毒物制成,有四十五种是不能改的,最後四种虽有固定,但可以随自己心情,选择份量加重为两份或不使用某几种而已,而制成後的每一种都有不同解毒方法,所以我才不敢随意用药。」
七魄殇的解毒方式只有以毒攻毒,要是用错,会更严重的。
「所以,杜焰你愿意救他吗?我只需要你写下毒物配方就好,解药的部分我通通记在脑海,有配方就一定能配制解药。」
两百多种的解药都能记住,这女孩果然非同凡响。
那剩下就是看毒公子的意愿了。
云朗看向杜焰,他似乎正在沉思,垂眸,没去看任何人。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愿意。」思索良久,杜焰终於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