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分手
方恺音曾经丢过一张证件照,哪里都找不见。
保洁阿姨偷偷告诉她:「有个青年跟了你一路,我还以为是你朋友。他从你桌上拿了什麽才走。」
翻箱倒柜,少的只有照片。
那天早上的奇怪感觉果然没错,确实有人尾随她。
几乎是劫後余生,她不寒而栗。之後很久都杯弓蛇影。
现在它出现在新男友家里。
真相呼之欲出。
「……不是我。」他脊背发凉,「你听我说。」
方恺音轻声回应。
他重燃希望:「你说什麽?」
「我说……」她拾起包,「你可真恶心啊。」
一句话,足以将他打入地狱。
他罪无可恕,当有此报。
方恺音早带相框离开。元羡呆立许久,猛然扑跪在地。
*
方恺音没辞职。变态的又不是她。
倒是元羡再没出现。
她嗤之以鼻,决定专心工作。
可对那人的爱与恨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刻滴答作响,如驱之又聚的迷雾,纠缠难脱。
於是装作公事例行:「到老师,元羡已经几天没填工作记录了。」
上司正眯眼细擦老花镜:「君子於役,不知其期。」
「……『曷至哉』?」
「问你对象去。」到先韧大哈了口气,镜片立时雾蒙蒙,「我这把年纪爱当鹊桥不假,做传信青鸟却飞不动啦。」
方恺音喏喏坐回工作桌,脸上着火:臭小子,竟然告诉领导……
不过是否多少能证明,他待这份感情的认真?
她因此泄气,大起大落後胸中徒留虚无。游标在名为「201708」的工作档夹上逡巡,新任务让人兴奋难抑,却完全提不起精神……
她忽然去翻日历。
三个月前,元羡入职。
所以,他不干了?
……正好。变态就该死得远远的。
另一边,到先韧在QQ对话框打下几个字:「小姑娘总算问起你啦,把握机会。」
对方即时回复:「一定,多谢您了。」
26.闺蜜
「在干嘛?」
方恺音眼皮打架地接通语音聊天:「在读《罗杰疑案》,头都大了。」
竹秀榛正嚼橘子,及时鼓励:「加油加油,阿婆写人性很透彻。」
「人性哦……世界上还真是什麽人都有。」
「对啊,无差别杀人、强奸犯,恐怖分子、变态狂……冷酷无情又自私自利,一群蛆虫。不过也要分先天和後天的。」对方觉出异常,「怎麽了,你碰到什麽事了?」
岂止是碰到?
根本深陷地狱。
方恺音道明始末,闺蜜先翻着花样地骂,渐渐却没了声响。
「就是这样。吓死人了。」
「你觉得他真心喜欢你吗?」
她委屈得不行:「我哪知道呀?他动机不纯我脑子又笨,根本分辨不出来。」
「瞎说,笨也是他笨。」竹秀榛连忙顺毛,「那你有没有报警,或者跟领导反映?」
「……没有。」连想都没想过……
啊,这姑娘真的是……「你租期还有多久?能不能搬家?」
某人瞬间缩成土行孙:「上个月刚续了半年……而且搬家好麻烦。」
能有你招惹上甩不脱的变态狂麻烦??竹秀榛边大力揉头发边想辙:「让阿姨过去……不行,她要上班……平时锁好门,出门就跟你室友一起,绝对不能落单,明白吗?」
方恺音乖乖应声:「好,我知道啦。」话在嘴边转了几转,终究没问。
她是想问,元羡会不会有苦衷?
但那般藏掖忸怩的感情,秀榛曰之「自以为是」,向来瞧不上。泡菜剧里主角瞒这瞒那的,她嗤鼻:「藉口,其实还是不够爱。」
如果自己到现在还摇摆不定、没有觉悟的话,跟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没差了。况且……
况且这样的恋爱,叫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又有什麽意义呢?
27.去死
何谓「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元羡这几天兵荒马乱,算很有体会了。
从睁眼就开始想她:她在做什麽?有好好吃早饭吗?早晚风凉,她晓不晓得带外套?以及……
她今天,会原谅他吗?
听见楼上响动,元羡狠狠抑下去见方恺音的冲动,打一杯果汁,不知道第几回地对着电脑萤幕发呆。
一万来字的番外改了又改,到老师催了一周,他藉口不合意,压着不发。
其实不合意的,只有那个人讨厌自己这件事而已。
她戒备又鄙夷的表情,他毕生难忘。
尾生笔下少年愈意气风流,元羡本君就愈瞻前顾後;他们唯二的共同点是目标明晰、步履坚定,但他做不到少年般孤注一掷。
他明白在爱情中将自己贬得太低是最危险的尝试,但方恺音於他,意味着通往救赎的圣光,降临得恰逢其时,沦陷得顺理成章,不由得他不垂下高傲的头颅,去寻求攻占她心房的路途。
元羡读研期间因患中度抑郁辍学,吃过大半年的药就不肯再治,离家出走到越州与人合租住单间,几乎不出门。租房附近有河,他每每经过,都要望着那波光徘徊许久:直接投河,怕嘴里灌进污泥;想往身上扔把火再跳,就要担心死得不彻底。这世上为何找不到乾净又优雅的死法?藏地的天葬倒很唯美,可……胡思乱想一番,不知不觉已在家门口。
那天晚上他烟头扔了满地,脑子呲呲尖叫「月色正好,赴死何难」,终於晃晃悠悠,长腿往护栏一跨——
就被高个姑娘拽扑在地。
「你,你别死!」
她陡然抽噎,眉毛眼睛鼻子挤缩得像丑橘的底部。
可他心脏扑通、扑通、扑通,四肢百骸暖暖烘烘。
啊,他想,活着原来也不是只有坏事。
28.贿赂
言念君子,乱我心曲。
自初见,他就不曾停止过对她的恋慕。
「一见锺情」太泛泛。这是一种被深埋在地心、却终究蔓延千里破壁而出的情绪。
又是从何时开始,企盼甘霖般期冀她也能爱自己?
经历了短暂却炽烈的甜蜜、且迅疾落空後,那份渴求之心愈盛,像沉默渐涌的潮水将要漫过他的头顶,吞噬他,要他永远地留下。
而他愿意。
哪怕泥足深陷、万劫不复,他也做定了她的囚徒。
甘心情愿,至死无悔。
*
前些天遭遇瓶颈,尚能栽给水逆,可鸡毛蒜皮母猪生仔似的没个完,君有有憋忍很久才卜卦:巽上坎下,涣也。精心维护的眼睛正明亮,不在忧虑范围内;人心不齐也算不得问题,毕竟由来已久。「患难将消,利涉大川」,柳暗花明实乃吉卦,君有有思忖论不到自身上,想回去问问室友,电梯刚开,就见外头站着小音的前男友。
她一面腹诽「张冠李戴、方卦君卜」,一面摆出封建大家长的架势:「有何贵干?」
元羡除了不敢直面小可人,对其他女性一视同仁:「打扰了,我想拜托你帮我和小音和好。」
君有有嗤鼻:「就你这麽个火坑?……Mashami?」
男人双手捧上女画家的水彩原作:「不成敬意。」
某画痴摸着粗砺树干的边缘、斑驳小径的光影魂游仙境:「……她应该在加班,你先进来。」
音女王在上,千万莫怪。
元羡把前因後果述说完,君有有抽纸巾大声擤了下鼻涕:「以後我就是你们头号CP粉。」瞥向时钟,「她也太晚了。」低头发信息。
元羡莫名不安。
对方猛递过手机来:「小音回冀州老家了。」
「记得锁好门呐。」方恺音回复完,握紧行李杆等候检票。
29.上门
今年老家供暖受限,方恺音担心爸妈日子难过,打定主意要他们收拾东西跟自己去越州过冬,谁知道迎她进门的,除了一如既往既傻又活力的宾果,还有——
「你怎麽在这儿?!」
元羡双颊浮着红晕:「我坐飞机来的,咳咳,没想到这麽冷。」他怕去迟了又被拒之门外,回家抓上外套就走,皮鞋都没换,折腾了一夜才赶在姑娘前头敲开了方家门。
带鼻音居然是别样荡漾,方恺音脑内中指高竖——对自己,当下恶声恶气:「你来干吗?我家又不是医院,不治感冒也不治精神病。」
他侧头在她耳边轻语:「我来见岳父岳母。」
Shit!「你是不是……」
他目光炯炯:「我没病。」
宾果尾巴摇得要掉,笑成一朵花的方妈走近催促:「杵在门口干啥?进屋说进屋说。」见娘亲那两道浓眉熨过般舒展,方恺音就知道她对「女婿」的到来有多额手称庆了,说不定还要择吉时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念叨念叨……
她假笑着揪住男人衣领:「你要敢乱来,关门放宾果,听到没?」
元羡弯了眉眼:「是。」
「哼。」
……结果乱来的根本是她妈。「小元啊,你刚刚说你是做什麽的?」
「阿姨,我写书。」
方恺音蹙眉:这就瞎说八道上了?可惜她妈最烦……
方妈一拍大腿:「真出息!这麽好的儿子怎麽养的?你父母是……」
「妈……」被方妈一瞪,某人噎住。
元羡岿然不动:「我父亲是牙科医生,母亲在高中教物理。」
方恺音大翻白眼,方爸方妈喜不自禁,硬要留「女婿」在家吃饭,趁他俩在厨房忙活,她把元羡扯到里屋:「你到底什麽意思?」
她裹着羽绒服手依旧冰凉,他心疼地覆上去,不让她甩开:
「小音,我错了。请你,嫁给我。」
「……不行。」
30.原谅
「请嫁给我」什麽时候开始有了多重含义的?
方恺音拒绝承认对於那一瞬间的犹豫甚感羞耻,而且她不打算修正答案。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在咣啷啷的火车上,她反复咀嚼这两句诗,其实明白自己已经深陷情网无从逃脱,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拥有无视理智、抛弃一切以换情爱的资格。
她将头偏向一边,不为对方忧郁而惑人的面庞所动:「除非,我们先把病治好。」
再然後,还得去见公公婆婆。
啊不害臊,这话绝对不能……
元羡倏地紧拥住她,像攀附於树的藤蔓:
「谢谢。真的,谢谢。我会一直努力,完成你所有心愿。」
不晓缘由,方恺音的眼眶骤然溢满了泪,接着,她轻拍了拍他的背:
「好。」
*
他们去做检查,虽然元羡试图将病史轻描淡写,但方恺音依旧听得怔在那里。
抑郁症基本上是与自己的斗争,自厌压抑、麻木窒息,孤独甚至绝望……患者无法调节自己的情绪,整个生理机制也持续崩溃,假使再得不到家人的理解与支持,熬不过去而选择轻生的人并不在少数。
方恺音後怕地埋在他肩窝啜泣。她终於记起俩人的初遇:他想死,她拦住了他。
她竟曾经可能失去他。这念头,仅仅在脑子里打个转,她就心痛到无以复加。
元羡抚着她的秀发,落下一吻:「没关系,都过去了。」
他更多的还是感激,为蜕变新生的自己,也为与她彗星般交会碰撞的耀目姻缘。
「你是怎麽走过来的?」离开医院,她迫不及待地吻他,问。
「健身,写文。」元羡觉得姑娘滋味甚好,和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边啃边嘟囔,「结果居然吃自己的醋。」
「啥?」她被亲得迷迷糊糊。
「我是说,结果居然能这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