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朦朦胧胧睁开眼,手机显示时间是早上九点多,全身像是汗湿了又蒸乾,感觉非常黏腻,手肘、腋窝和膝盖的凹处还有微微的汗水,床边有耳温枪和退烧药的外包装,我不自觉摸摸自己的额头,已经退到正常微凉的体温了。
我果然是身强体健的黄玉清,我不只脑袋没烧坏,我还记得昨天公听会上,黄金格的表现,简直如蓝子谒附身。
也记得我质问黄金格时,他竟然一把将我扛回来。
我因为挣扎而力气用尽,只记得他轻轻将我放在床铺上,一只大手轻轻地摸我额头,而後是一阵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他好像为我张罗了药物和水杯,又照顾我吃药⋯⋯
我梳洗过後走下楼,心跳好快好快,我好想见黄金格,却又莫名地有点紧张。
林檎咖啡里,没有黄金格的高大身影;马雅苹见我下楼,快手快脚加热已经准备好早餐,是夹着乳酪抹酱的贝果、生菜沙拉和热咖啡。
「先吃吧,吃完去看剑道比赛吧。」马雅苹说,她神色笃定,好像我去看比赛後,一切就要真相大白。
「对於黄总的转变,你内心已经有答案了吗?」我问;马雅苹淡淡一笑,「我讲了你就信吗?用你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确认吧。」
吃完早餐,带着满脑子疑惑,我步行十分钟,来到大仑国小礼堂。
比赛已经开始,场中已有人开始互相往对方挥竹剑,竹剑互相敲击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混合着叫嚣的人声,礼堂内一片乱哄哄,不时还有掌声响起。
升高三那年暑假,蓝子谒曾经邀请我参观那一年的校友友谊赛,然而卡到我们学校的模拟考,我只能放弃观赛。
早知道是蓝子谒的最後一场比赛,模拟考有什麽重要?就算碰到指考,我都要来看比赛!
我将注意力拉回礼堂内,剑道比赛的节奏非常快,五分钟就完成一场比赛,上场退场的速度很快,我扫视全场,选手们都穿戴好护具和剑道服,看不见面孔,但是,场中个子最高大的那一位,像黑武士一样昂然矗立在场边的,毫无疑问,是黄金格。
马老师也在场边,於是我走向马老师身旁,和他打了招呼。
「这是金格车祸受伤後第一次比赛。」马老师说。
马老师身旁的一位理着平头的中年男士抚着下巴,「我听说金格瘦了很多,但是⋯⋯他穿上剑道服的样子,和以前差异太大了。」
「陈教练,怎麽说?」马老师问,看来,这位应该就是剑道队的指导老师了。
「整个气势不一样⋯⋯比赛前我看他们在场边暖身和稽古练习,金格以前都是靠身高和手长的优势打剑道,他其实不敢靠近对手,明明高头大马,却很怕别人靠近他,跟他对战过的孩子都说,他根本不敢直视对手的眼睛,对方只要瞪他一眼,他马上心虚,气场弱掉,乱打一通。」
当年的小孬孬,已经变成最高大的黑武士,犹如一尊战神,霸气威猛上场。
他和对手互相敬礼,站好脚步,微微蹲低身体。
「马老师你看!」陈教练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他急切的语气,好像球赛转播员,而黄金格动作如瞬间劈下的迅雷,我只觉得眼花。
「黄金格他一脚快速蹬出,另一只脚马上跟进,这种快速近体的招数,对手会直接看到他的眼睛直直瞪着自己,产生强烈的压迫感,很少人招架得住,信心崩坏的瞬间,他就会出手,这要有强大的自信心和耐心才做得到,金格减肥成功,想不到连带自信心也提升了这麽多啊!」
陈教练话语刚落下,敲击声响起,黄金格击中对手身躯,三位裁判同时举起代表黄金格这一队的红旗,表示黄金格胜利。
掌声和讨论声一起热烈响起。
「这就是秒杀!」
「金格学长变得很不一样了!」
「这跟一个人很像那个谁⋯⋯陈教练!」其中一人叫唤教练,我和马老师也好奇地回头,那位国中生模样的孩子问,「教练,很像一位学长的打法,您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陈教练转身点点头,「很像他们那一届的主将,蓝子谒。」
我瞬间石化。
陈教练掏出手机,「以前我们比赛,都有用摄影机拍下来,最近我找大仑高中应用资讯科的学生帮忙把影片整理剪辑好,有些精彩片段我上传到大仑国小剑道队的FB社团⋯⋯你们看!」
我凑过去,手机影片中,一个清瘦的少年选手身影。
那是国中时期的蓝子谒。
他一脚向前另一脚瞬间跟上,动作之快令人眩目,旋即竹剑敲向对手,所有的动作,只能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来形容。
虽然身形完全不一样,但影片中的清瘦少年,眼前的高大战神,速度、节奏,几乎完全一样⋯⋯
「真不知道金格怎麽练出子谒这一招的⋯⋯子谒是难得心理素质很强大的孩子啊⋯⋯」陈教练语气中,满是怀念。
黄金格在场边,尚未卸下剑道服,仍然一副不容侵犯的武士模样,我远远看着他,明明我体温已经降下来,却觉得全身发热,心思却更加恍惚。
「看剑道比赛,你想知道的事情,也许在那里有答案。」
我想起马雅苹的话语。
但是⋯⋯我要怎麽相信,黄金格就是蓝子谒?
在人声嘈杂中,我听见裁判长宣布,黄金格这一队获胜;也听见陈教练向校友和乡亲们募款让剑道队的孩子们上场去比赛;更看见有位阿伯沉着脸色走向马老师,跟马老师低语了几句,马老师脸色凝重地摇摇头,「不可能,蓝楼不可能卖的,我要来打电话给学智,他一定会这样告诉我的。」
听见「蓝楼」两字,我想追问马老师到底听见什麽样的消息,然而,会场内的人群突然开始躁动,听起来像是激烈的球赛就要开打。
怎麽回事?
「快点快点!猛男洗车秀要开始了!」会场不知何时已聚集不少婆婆妈妈,少女熟女,她们成群往礼堂外移动。
我看着马老师的光头消失在人群中,於是我只能木然地跟着大家移动脚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