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後,监狱开始大兴土木。
针对监舍後方两座废弃的大型蓄水池,狱方打算拆除後盖一栋活动中心,因此每天都有许多工程车辆与建筑工人进出监狱。他们进出的路线都经过严格管制,必须与囚犯们的活动范围严加隔离,每天下午六点一到,所有工人必须走的一个不剩,然後大门深锁。
虽然有隔离措施,但施工的噪音依然令人心浮气燥。偶尔有工人走错路,进入管制区甚至遇见囚犯,弄出一些骚动。
在这种非常时期出事的机率本来就比平常来的高,担任警戒工作尤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容分心。然而「7989」的情况不断困扰着他,每晚都担心得睡不着;疲劳紧张再加上害怕「发生甚麽事」的恐惧,他的压力与日俱增,简直快要受不了了。
「7989」持续封闭,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琪姊找辅导室的人来看她,也动员许多热心的同学们不时去嘘寒问暖一番,可是情况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食量愈来愈少,睡眠也少,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愈来愈失去血色,整个人轻飘飘的彷佛一缕幽魂。琪姊说了,如果情况再没有改善,就得替她申请入院治疗,也就是送去「戒护医院」。
他强烈预感,这一去,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这一夜,酒吧里客人稀少,他一人独饮。
「那猴子呢?怎麽没一块儿来?」
酒吧老板娘上前搭讪,他却没有聊天的心情。
「怎麽,不想说话?一个人闷久了会生病唷!」
「病就病呗,病死了算。」他仰头一乾,彷佛将烦恼和着酒灌入肝肠。
「那哪成,你在我这儿喝酒喝出毛病,我可是有社会责任哪。再说了,你把自己喝死也解决不了问题。」
「唉,你不懂啦。」
「我是不太懂,既然喜欢她,干嘛不去找她。」
「你知道我的事?」他瞪大了眼。
「嗯,一点点,那猴子有一回喝醉说的。」
他心下埋怨小春嘴巴真不严实,这种事怎能到处乱讲。
老板娘笑道:「让我知道没啥不好呀。反正酒吧里听来的酒吧里说,十分环保。」
「废弃物不外流的意思?」
「对罗。」
「唉!」
於是他说出心里的担忧。担忧「7989」的病情,担忧自己再也见不到她,担忧永远得不到答案。
老板娘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去找她吧!」
「说得容易。」
「是不容易,倒也不是太难。我问你,最近你们监狱是不是在施工?」
「是阿。」
「那就有机会了。你去找那个工地主任,看是送钱贿赂还是怎麽着,总之让他帮忙。」
「你是要我冒充工人混进去?不成的,监狱有管制。」
「听我说,你找个休假日,把自己打扮成外籍劳工,脸涂黑懂吗。」
「好,脸涂黑混进去,然後呢?」
「按照规定,工程单位必须在前一天先把名单先传真到警卫室,就是隔天哪些人要进去,第二天,大门警卫就拿名单核对进来的工人。进入时必须出示证件,还要签名。所以我说你要找工地主任帮忙,弄张工作证。」
他听她说得愈来愈真切,不禁动摇。
「其实要混进去不难,难就难在收工以後留下来,而且不被人发现。」
「我干嘛要留在工地?」
「傻瓜,大白天的你想越过PinkLine,直闯监舍找情人,想都别想。当然要躲在工地,等到夜深人静才有机会下手。」
连PinkLine都知道,这老板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问题来了,收工时经过大门口,警卫一定会检查证件、登记,一个一个核对名单,如果有人没离开就麻烦了,狱警开始搜山检海,就算躲在石头缝里也能给你揪出来。
「看起来挺严格是吧,其实有漏洞。你想,工程进行的时候,不可能全部工人都一直待在工地,一定有些人进进出出的,卡车要载钢筋水泥进来,挖出来的土要送出去,各种不同工作的人也要换班。比方搭鹰架的搭完就走了,做水电的还没来………
警卫室只会在每个人进出时登记,不会去统计出入的次数。关键就在於『次数』,懂吗?」
「不懂。既然名单外的人无法进入,而名单上的人最後都必须离开,无论进出几次,也不可能漏掉不是吗?」
「打个比方。你一开始拿着工人『张三』的证件进去,再让另一个工人『李四』拿『张三』的证件外出。过了几个钟头『李四』再用自己的证件进入。收工时,包括『李四』在内的全部的工人都离开了。他们核对名单,『张三』与『李四』都有离开的登记,没人漏网。没人漏网,也就不会搜捕。
「除非统计进出的『次数』,才会发现『李四』进来两次只出去一次。这样懂了没?」
居然还有这种诡计。
酒吧老板娘接着说:「你一定要躲到半夜十二点以後才能出来。沿着福利社後面的矮墙,绕过锅炉间,然後穿过一舍与晒衣场中间的排水沟,走到底就看见大水塔。顺着大水塔的梯子攀到三舍二楼,那里有扇窗可以进去。千万别出声,她那层楼的楼长可厉害了,巨无霸,被她逮住你插翅难飞………」
他忽然上身前倾,低声问:「你到底是甚麽人?为甚麽对监狱的情形那麽清楚?」
老板娘直视他的脸,眼神温柔,半晌才道:
「当年我坐牢的时候,也有个像你一样帅,不,比你还帅的狙击手。他就是用这招来找我的。只可惜後来………唉,不提了。」
他惊讶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