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儿?」他几乎欣喜若狂地奔到床畔,「君儿,你醒了?」
孙可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怎麽回事,才醒过来,怎麽脑袋昏昏沉沉的,连眼皮也这样重……喉咙乾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她张了张唇,半晌才总算努力挤出了个字:「……水……」
闻言,宓少卿一愣,忙倒了杯水过来,伸手撑着她背脊将她扶起身,半喂着她缓缓喝下茶水。
「咳咳咳……」嗓子乾哑得紧,水润一下了嗓,孙可君用力咳了几声。什麽怪事儿,她这几乎铁打不坏的身子,以往一年生个两次病都稀奇,居然就这麽莫名其妙生了病……喘着缓了几口气,她伸手探了探自己额头,唔,这居然还发烧了……她睡了多久?
「还好麽?」几分忧心地清拍了拍她的背脊,宓少卿缓声问。
「还好……」再再咳了几声,孙可君舒了舒气,总算能好好说话。喉间乾燥如火烧般,头隐隐发着疼,她按了按太阳穴。嗯,看来还病得不轻……「对不住,让少卿担心了。」歉然对他笑笑,她开口,嗓子还有些哑。
见她总算完好说整一句话,宓少卿心下总算松了口气。「嗯,你晕了三日,真是急死我。」无奈轻叹口气,他勾了勾唇,笑得温煦。
「三日?」她瞠目结舌。三日?她竟然这样能睡?「我睡了三日?」
「是啊,这下可睡足三夜份了。」扬扬眉,他半调侃地笑,却有些无奈。「先把这汤药喝了吧。」从一边桌面端过不知热上了几回的汤药,他舀了一勺,细细吹温,随後才徐徐递到她唇边。
孙可君有些尴尬。「我,我自己来就好。」乾笑几声,她试探地抬眸望了他一眼,才从他手中接过碗勺。
总觉得,宓少卿……好像待她,有哪儿不太一样了?
见她如此,他只缓缓收回手,亦不尴尬急切,只是温文地笑。
看了看眼前汤药一眼,孙可君咽了咽口水,脑里不禁想起乍到西蜀时,李白递给她的那个味道可怕的汤药……深吸口气,她想想这终究还是得喝,毕竟这儿可没西医可看──喝下去!
──咦,味道倒没她想像中可怕,还有点儿像汤来着,甘甜甘甜的……唔,难道那回真是因为李太白的厨艺太糟糕?
「怕你不惯苦味,我便加了些甜菊和枸杞调味。」望见她眼底惊奇,宓少卿不禁噗哧笑出声。看来她果真喝过汤药的,约莫还被苦过……「可还对胃口?」偏头,他扬眉轻笑。
闻言,她这才了然。「谢谢,还行。」她笑笑向他道谢,心里却隐隐感觉,他似乎有些细心得太过。
宓少卿虽温和,她却记得初见时,他身上总透着疏离……原是想着友好才逐渐淡了那层隔阂,可如今这模样,却又同友好似乎不大一样。
「那日晨时不是好好的麽,怎麽却突然晕倒了?」将她喝尽的空碗拿到一旁放好,他拉了张椅子到床沿坐,叹气问,「是否当日不适,却没和我说?」下意识地想伸手触摸她颊侧,他顿了顿,才想她方才的模样,约莫不望他太甚亲密。
她和一般女子不同……他不能吓了她。
「不是,不知怎麽,突然就晕了。」乾笑几声,她想想这看见一个人便晕过去什麽的也太扯,约莫就是说了,少卿也不会信的。「对了,少卿,你可有听闻个三日前在市街说书的……『楚公子』?」话末顿了顿,她思索着那男子这样妖冶撩人,几乎轰动整个城,宓少卿这身分,应该不可能没听过这号人物……
「楚公子?」宓少卿一愣。当日他急如热锅上的蝼蚁,也忘了该去注意周遭,但……「那楚公子是生得什麽模样?」想了会,他问。
她想了想,开口回应:「十分妖冶的一个郎君,还穿着一身玄衣。」忆起那几乎所有姑娘围绕的场景,她细细回忆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庞,还真妖得挺难让人忘记的。
宓少卿摇摇首,「未曾听过,亦未曾见过。」
未曾听过也未曾见过……这可奇了,难不成那日是她的幻觉?孙可君垂首拧眉。不可能,她连他的每句话都还记着,莫不是他只出现那日……便是那个楚公子,肯定动了什麽手脚。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她思绪立时被打断。
「大哥?」宓夏卿依时端了替换茶水和水盆过来,便见那里孙可君已经醒了。他惊诧一阵,随後是叹了口气,「唉,沫澄姑娘,你这可总算是醒了。」将水盆放到一旁,才觉得几日战战兢兢总算歇下了块大石头。
莫怪他想这里头怎麽有谈话声音,原来是沫澄姑娘醒了……这下大哥可总算肯去睡了吧?
「怎麽,我醒了,夏卿可是不高兴?」眉一挑,她抬眸看他,弯唇笑得别有深意。他这语气听来,怎麽好像有点妙?像是恨不得她早些醒来,又倒像觉得她早该醒了。
「我哪敢?」闻言,宓夏卿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扯唇,「大哥为了姑娘,三日夜寝难眠,我可日夜盼望姑娘醒来,免得姑娘还未醒,大哥便病倒了。」叹气,他瞧着这姑娘气色不错,想是没事儿了,也总算安了心。
她要再不醒,他可真怕这整个城要给翻过来了。
「夏卿。」侧目过去,宓少卿眸光淡漠,嗓调几分冷淡。「无事,我只是怕你醒了,寻不着人。」温温地对她笑,他回得不浅不淡,就怕意图太明显,吓跑了她。
孙可君只是愣。三日未眠?目光往旁一望,她看着桌上一叠叠的纸,想那约莫是公文,他竟还带了公文过来批写……这意思,是她昏睡多久,他就盘算在这儿盼她醒来多久?
她一时说不出话。
「玉姊姊!」气氛正僵着,门扉声响又开,她听着安双成清澈嗓音传进耳畔,那印象中小个头的胡人少年朝她碎步奔来,她却讶然於他似乎是越长越高了……似乎胡人总是比常人要高大许多,她这麽见着,倒真正体认到了。「玉姊姊,你可觉得好些了?」他微微有些着急地问。
她眯了眯眼笑,「双成,我没事。」伸手顺了顺自己有些乱糟糟的长发,她思忖了会,又开口:「对了,双成,你可还记得那日街坊的说书人?」眉间微微蹙起,她望着安双成,确认似地再问。
那日双成便在她身边,若是连他都不记得……
闻言,安双成抬眸望她,顿了几秒,随後歛下眼脸,「双成不知。」
竟然真连双成也忘了,果真是被动了手脚麽……孙可君深忖。
「好了,君儿早些休息吧。」见她垂首不语,宓少卿以为她是累了,便开口提议,并到桌旁收了收公文摺子,「君儿若醒来有事,便唤得我一声,少卿便在隔壁。」弯唇温和笑笑,他望着她,眼底却还是带着点忧。
「嗯,君儿知道。」闻言,她笑了笑应。
待是三人出去,她缓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躺回榻上。
从袖口中抽出那只一直被她好好保存着的白玉簪,她细细摸了摸圆润玉泽,不住忆起那日,他为自己梳发理髻,和簪上白玉钗时淡然却仔细的神情。
离开西蜀越久,她却越常想起他。
这样挂心一个人的感觉,便是称作思念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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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又睡了几个时辰,她反覆半睡半醒着,总似乎能感觉有人来探她额温、或是来看望她……
她似乎总在作梦,却又似乎没有。自和李白那块离奇的玉後,她时常在夜里这样,却理不清原因。
真正再睁开眼睛时,正好已是外头四更钟响。
天色方亮,凉州延州原就近大漠,天色总是亮得快。伸手探了探自己额温,她探着已温凉了些,想是烧应是退了。
喉间有些乾燥,她乾咳两声,想下榻喝水。才踏下床踏,她脚步一个踉跄,似乎还踢着了什麽东西……困惑低头一看,她愣愣。是块玉?
对了,宓少卿常常来看她,约莫就是他落下的──这块玉,会不会就是初见那时,宓少卿拿出来吓唬甘州县尉之子的东西?
他那日不给她看,之後也绝口不提,约莫一定和他的身分有关……反正他都掉在这儿了,捡起来看看……也不算不光明磊落吧?
实在掩不住好奇心,她缓缓将玉牌捡起,深吸口气,带着摊牌决心转过玉牌正面!
然而那一眼,上头几个正楷刻成的字却令她不住倒吸口气,惊得险些差点要把玉给摔了下去──
那上头,正正便刻写着──「监察御史.王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