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啟容此理 — 87

国公府中的小姐儿小了他三岁。

爹爹同国公有如兄弟般的情谊,是故自个儿自小时便常往国公府跑。

还记得幼时初看见容晔和容骅时,两个娃儿还在襁褓中,相貌一致,水嫩嫩似的惹人怜爱。国公夫人温婉的笑着,指着雕花摇篮里的婴娃对他说,「墨勋,那是晔儿妹妹和骅儿弟弟呢。」

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儿,他一眼望去根本不知晓何者为弟弟、何者为妹妹。於是他对着两个摇篮各伸出一手,其中一个笑着极灿烂的拉住他的手,暖暖的、软软的,他愣了会儿,想了想後说,「这是弟弟。」

如此不文静,和容静完全不像,必定是弟弟的。

没想到国公夫人却开心的笑着道,「那是晔儿妹妹呐。」

这麽好动的女娃啊?那时看着依旧笑得开怀的容晔,他默默地想着,长大他必定不喜欢的。

後来几年,容晔的一举一动更是证明了他当时的想法。

她被惯的骄纵,性格张扬的像个霸王。丝毫不像女娃儿,甚至连容骅都比她文静许多。他总看不下去,三番四次捉弄她,每当看着她瘪着一张常常得意至极的小脸儿便忍不住欢喜。

景平十七年,爹爹亡故了。

明明难过到了极点,他却哭不出任何一滴泪。那时他跪在爹爹身边,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那总说要身在大齐,心在容的爹爹,还真为容家而逝世了。

他真有一瞬,为了如此傻气的爹爹而愤怒。

怎麽就不自私点呢?莫非国公的命还真比得过他自个儿?活着多好呢?留下他和娘,爹爹真心安理得吗?死的……为何不是国公呢?

无数自私的想法不停自脑中迸发,却蓦然有人凑近跪在他身旁,他愣愣的转头,看见的是向来傲极的容晔哭红着眼,看着爹爹的屍首,不断的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听见这话,他恨极了自己适才自私至极的想法。

谁都不愿的。

国公分明也难过至极、遍体鳞伤,他也知晓国公无论对容家、对大齐是如何重要,却在一瞬间有了如此贪婪的念头。爹爹必定也知晓的,他也知晓爹爹必定是甘愿的。

他跪了三天三夜,明明娇养至极的她也咬着牙陪在他身旁。

但他又怎可能如此便接受一切?

他婉拒了国公要收他为义子的打算,哑着声说,「我愿入营。」

墨勋,以墨立勋。

可终究还是只能负了爹爹的期待,让他亲手歼灭夷族以雪此仇吧。

娘哭着求他别去,可读书人又怎可能比兵官升阶快?他没时间等那些虚渺的未来,在平阳军营实打实的功勳积累才会是报仇最快的捷径。於是他不愿妥协,依旧如此决定着。

入军营前日,容晔却来见他。

「你要好好的回来。」她说,「只会欺负我也好,一定要回来。」

得知爹爹死讯时,他没哭;看见爹爹屍首时,他没哭;跪了三天三夜,他没哭;为爹爹送葬时,他没哭。

可当她如此对他说着,他便再也忍耐不了,伸手抱住她痛哭,不停地喊着,「爹爹、爹爹……」

自小未曾习武的他,进了军营後咬着牙付出多少辛劳、多少努力才勉力跟上他人进度。他耗费了更多时间去弥补过去不曾受过的训练,他知道的,唯有比他人更优秀才能爬得更高。

多少因训练而绽开的皮肉、多少因对练而流出的鲜血,他都咬牙忍了。但一切对他而言都虚幻至极,彷佛只是黄粱一梦,当梦醒後,还是能望见他的爹爹大笑着抱起他,那样的壮汉却宠爱至极的喊着,「爹的墨勋!」

只有在容晔几次偷溜来见他,或者见到她派人传递来的书信时,他才确切的踏实感受。

明明他总欺侮着她,他甚至知晓她不喜爱他的,每每看见他总绕身而去。偏偏那时咬牙陪在他身旁的人,却是他一直以来都看不过去的,骄傲的她。

从那时起,他的眸中再也看不见他人了。

蓦然泛至全身的疼痛让他思绪拉回,剧痛不断传开,即便是颤抖着身躯亦无法和缓丝毫,他霎时张大了双眼,奋力的咬紧牙关,试图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却发现跪在榻边的她。

她不断的掉着泪,桃花眼儿中满是泪珠,红肿至极的眼儿和那时肖似至极。

她哑着声,往常总高高扬起的唇角不再,「你、你醒了……」

他咬牙,用尽全力问着,「……世子他……」

「没事的、哥哥没事的,」她哭得更急,「很痛吧?你很痛吧?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乱的伸手拉住他的手,「痛便握紧我吧?不要弄伤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断的道着歉,目光也慌乱至极,他试图出声安慰,可晕眩再次泛来,意识再次模糊前,他只来的及再吐出最後一句话语,他牙关依旧咬紧,牙间逬出的声音紧绷至极,却也虚弱至极。

她边哭着凑近前听,但当听完後,泪却掉的更快了。

「……对不起……没能、护他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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