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舒瑀紧抿住唇,拿起钥匙塞进口袋,欲打算下楼时却发现安骐宥还站在门口。
「有人来找我,你先回去。」她从门边的鞋架随手拿了双好穿脱的懒人鞋换上,将门反锁完後便快步下楼。
公寓门外停着一辆计程车,车门敞开,後座坐着牟父,而邹瑶燕则站在一旁用宣传纸搧凉,在见到牟舒瑀时,邹瑶燕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
牟舒瑀没多想,小跑步到车旁,看了下邹瑶燕、又看着面无表情却嘴唇苍白的牟父。
「怎麽会来?」牟舒瑀问着邹瑶燕,视线紧盯着牟父,语气有些责怪。
高雄到台北这段长途车程,他的身体怎麽可能受的了呢?
邹瑶燕拉住牟舒瑀,将她带到公寓门口,在她耳边小声的解释,「他硬要来啊!看到新闻以後他就坚持要来找你,我怎麽也拦不下,你爸他就是执意要看你一眼。」
登时胸口一软,抿着双唇,胸口泛起五味杂陈的情绪,她缓步的朝牟父的方向前进,定立在他面前,她轻声唤道:「爸。」
牟父紧盯着她,原本凝重的表情似乎有些松懈,他张开唇说,「没、没事就好。」
不过是一句话,牟舒瑀险些抑制不住眼泪。
牟舒瑀握紧拳头,眼眸染上一层水雾,她蹲下身与牟父视线平行,吞了口口水,「我怎麽会有事……干麽跑这一趟……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担心你。」
在听见这句话後,她不禁脚软的跌坐在柏油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间,强忍着即夺眶而出的灼热。
只是这样简短的一句关心,却胜过方才所有的留言。
有一种爱,是永远也不会消逝的;那样的爱,叫做亲情。
忽然,有人从背後拉起她,她无力的瘫靠在那人的身上。
「你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就这样直接坐在路边哭,还好现在路上没人。」安骐宥拉住牟舒瑀,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往车子的另一边,打开车门把她塞进车内。
牟舒瑀垂着头,闷声辩解:「我没有哭。」她只是眼睛有点湿而已。
安骐宥轻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回应她的是关上车门的声音。
牟父也带上车门,本坐在前座的司机不知什麽时候已经不在位置上。
沉默蔓延在整个车内──牟舒瑀咬了咬下唇,紧张的抠着自己的手心,手心都是手汗,她用眼角余光瞄向牟父。
和父亲的彼此沉默,有多久了,她其实已经记不清了。
这难得的独处,来的让她措手不及。
「舒瑀。」牟父哑声开口,牟舒瑀惊然的抬起头望向他,同时,牟父也回望着她,俩人四目交接。下意识,牟舒瑀率先移开视线,低下头,紧张的抓紧衣摆。
「……对不起。」预料之外的话语传来,牟舒瑀惊然的抬起头。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牟父垂下头,伸手扶住额头。
「爸你……为什麽要道歉?」牟舒瑀满脸错愕,视线怎麽也移不开牟父。想起上回父亲留下的话,她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累赘,连累你、也连累你妈妈。」牟父艰涩的开口,抬眸直视着她。牟舒瑀凝视着那双盈满愧疚的眼,想起前几年,欲送父亲进疗养院时,父亲那双控诉她的眼,与此刻形成了对比。
「是我、是我的错啊!」牟舒瑀低吼道,眼泪也随之滚落在她的颊旁,「我才是你们的累赘、我才是你们的拖油瓶!」她用掌心遮住眼,无法抑制泪水的滑落。
牟父拉开她的手,迷蒙的视线中只看见牟父一脸沉痛,眼眶含着泪,他颤抖着双唇,问:「如果你是拖油瓶的话,那留下一身债务给你的我、还有我这个麻烦,又算什麽呢?」
牟舒瑀哑然失声,张大双眼,她颤抖的指尖抚上车门,这个小小的空间让她难以喘气。
她怎麽也没想到,父亲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
「对不起。」她逃也似的下了车。低着头不敢望向眼前的人,匆匆对着门口的邹瑶燕说:「邹阿姨,爸就麻烦你了。」
她不敢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眼泪,更没有办法在任何人面前伪装自己的情绪。
她快步踏上楼,却在还未到三楼便瘫坐在二楼的楼梯间,难以抑制难受的情绪涌上,她用力的捶打自己的胸口,第二下尚未落下时,一人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
她的视线凝聚在眼前的人身上,眼泪仍不停的落下。
「这个时候,你不该出现。」她努力的瞪大双眼,想藉此抑止泪水的滑落,望着安骐宥的脸,迷蒙视线内彷佛看见他的眼产生叠影。
为什麽总是一次又一次让他看见她的脆弱。
安骐宥沉静的望着她,下秒,他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头埋进自己胸口,他低沉的嗓音流露出无奈,「你之前到底是怎麽装的?」
牟舒瑀情不自禁的紧捏住他的衣角,在他的怀中颤抖着身体。
没多久,安骐宥便把她搀扶起来,牟舒瑀仍然靠在他胸口,将眼泪藏进他的胸膛。
「还敢说没哭。」他轻声叨念了句。
他拉住她的手腕,牵领着她把她带回家门口,低声交代,「好好休息,今天不要去片场了。阿姨的粥记得热过再吃,现在应该冷掉了。」
牟舒瑀哭得不能自己,只是一个劲猛摇头。
「舒瑀,不要再哭了。」安骐宥双手贴上她的脸颊,弯下腰视线与她平行,漆黑的瞳孔映照出她的脸,眼泪不知怎地停了下来,还含在眼眶的泪维持在要落不落的情况下,她的眼睛怎麽也无法从那双眼眸离开。
眼前的人露出一抹浅笑,伸出一只手擦拭掉她眼中的泪,「记得吃饭。」
那抹笑,怎麽也无法从她脑中移除。
牟舒瑀站在洗手台前,用清水清洗自己狼狈的面容,掌心用力的拍向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
『牟舒瑀,振作点。』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拿起手机,颤抖的指尖泄露出她的紧张,深吸几口气,她鼓起勇气按下邹瑶燕的电话。
「阿姨,可以帮我给爸听吗?」
邹瑶燕应诺後,话筒内传来的是一阵细微的呼吸声。
她一气呵成的说:「爸,谢谢你,谢谢你活着……我从来不觉得你是我的负担,我很感谢你活下来。」因为他,是她重新站起来的理由。
电话那头仍然没有回话,但急促的呼吸声已经泄露出对方的情绪。
她不停的吸着鼻子眼眶含着泪,哽咽着声:「下次见面,我们谁也不要说对不起。」
──「我们之间,『对不起』三个字所乘载的重量压得我们都喘不过气。所以,从今以後,我只想说『谢谢』。谢谢你在,谢谢你没有留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