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之後,我和馨蕊留在台中一同租了间公寓。因为这是我们最熟悉彼此的地方,想着只要像这样一起生活,这种美好或许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我开始过着打工族的生活,其它大部份的时间都用来绘制插画,但所接的案子却远不如预期,经济状况也变得很不稳定。馨蕊则是在一间私人银行上班,过着很忙碌的生活。时常加班到很晚,假日又常需出勤推销信用卡。随着时间不断的消磨,抹去了她脸上常有的笑容,生活的压力筑起了我们间的一道墙。我们用着沉默的语言,互相控诉着对彼此的不满。很难想像同在一个空间生活的我们,眺望着窗外,看见的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景色。
门倏地关上发出了一阵闷响,馨蕊像是要撂开一天的疲惫,甩开了肩上的包包,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天花板一语不发。我把熬好的鸡汤端到她的根前,她恹恹地对着我说她吃过了,现在并不饿。这是我们今天的第一句对话,我努力试着不让它成为最後一句。
我拾起失落的情绪,努力堆满笑容。「我今天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哦。」
「我今天也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她目光闪烁,言语中似乎在搜寻着某种词汇。
没等她续继说,我迫不及待的告诉她:「我今天接了一件跟出版社长期合作的案子喔。」
「那真是恭喜你了!」她的嘴角挤出了微笑,但眼神却像个黑洞,把我的兴奋和愉悦一点一滴的吸了进去。
「这样我就可以开始存我们的结婚基金了耶。以後我们的房子我希望能有个庭院,可以种你最爱的向日葵。我也想好今年你的生日礼物喔,每年都收到我手绘的图画,我想你也腻了吧。最近我有在看二手车讯,不久之後我们就不用在一起淋雨出门罗。还有……」
「阿凯,真的很谢谢你。」她的话像一把冰冷且锐利的刀截断了我的言语也似划破了我的喉咙,但她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一样的微笑、一样的眼神、一样的黑洞。「我收到一间外商银行的录取通知,我想下星期应该会搬去台北。这段时间我们都累了,需要一点距离感,让彼此稍微喘一口气,再重新出发,相信会比现在更好。」她别过了头,声音有点沙哑像带满了刺。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的目光停留在窗户的一隅。「你有看到纱窗上的一个小洞吗?我不止一次跟你提过了,但已经过了一年,你还是没有去修补,它看上去变得更大了呢。」
「你看起来有点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又会是崭新的一天。」
翌日一早我更换了纱窗,仔细的整理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让一切看起来如此的崭新。
在馨蕊离开前的一星期,她的笑容变多了,我们聊天的频率也增加了。我想她可能真的只是暂时需要一点空间吧,我们还是深爱着彼此,我那时真的这麽以为。
最後一次见到小岑是在两年前,我去了台北出差,她在捷运站入口叫住了我。那时她刚新婚不久,脸上还挂着点幸福的微笑。她和猴仔毕业後就在台北工作,直到前年才结婚。她说她和猴仔的感情也并非像大家看到的这麽顺遂,猴仔的个性比较温吞和散漫,她的个性讲求务实和效率。也因为这种个性上的冲突常让他们发生争执。「可是我们啊,都是为了要解决问题,才会有激烈的争吵喔。」她用着过来人的口吻这样告诉我。
站在人来人往的捷运站入口,无数个面无表情的身影在我们身旁来回穿梭,总觉得自己的身躯像是受到了人群的压迫而缩小,体内的某处就像被迎面而来的人潮所稀释,自我存在感变得十分薄弱。突然觉得小岑的酒窝似乎也比我印象中的还要浅了许多。
「你还有在画插画吗?」
「目前没打算再画了。」
「虽然人都会碍於现实的考量,放弃了许多自己喜欢的事。但我真的觉得你蛮有插画的天份,这麽做不觉得有点可惜吗?」
「毕竟每个人生阶段都有必需去完成的事,我觉得我的人生阶段似乎落後大家许多了呢,所以人还是务实一点会比较好罗。」
「阿凯,你给人的感觉变了好多。」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种怜悯的目光。
「人都是会变得,纵使你再怎麽不想改变。」我的目光缓缓的垂了下来。
我们聊了许多朋友们的近况,唯独没提起馨蕊的事。
到了要挥手道别时,小岑突然问了我一句话。
「说实话,这些年来你心中会有恨吗?我是指对於我。」
「我完全没有过那种想法,最後会变成这样只能怪我太自以为是了。」
小岑对着我点头示意并挥了挥手,她缓缓转身将自己的背影没入了茫茫人海之中。
其实那时候我对她说了谎,我的确曾经以为,如果当时能早一点知道,或许和馨蕊的拥抱就不会只存在於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