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出前,有段時間特別冷 — 13. 三仙台

13.

中午吃饭时,我格外地高兴,所有老师都看出我的好心情。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我的开心,只是傻笑,只说我们上午又唱了好多歌。

随後我才想起应该要去探望Diang父亲的事,便拿出来与大家讨论。

学姊这时候才告诉大家,原来Diang的父亲身体状况很不好,详细情形她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知道Diang的父亲有肾结石的问题,而且听说很快就复发,需要常去医院做治疗。

「肾结石会发生的原因有几种,」Luku简单地与我们分享,「原本的体质因素当然是其中一种,还有饮食的关系,以及饮用水的问题。」

「饮用水?」Sarah最快提问。

「对啊。其实我有注意到,部落的饮用水大多是山泉水,而山泉水的矿物质成分较高,的确比较容易造成身体的结石。」

「矿泉水不是很好吗?7-11都有卖矿泉水啊?」Sarah继续追问。

「矿泉水中的稀有矿物,如果不是太高,对身体的确有某种程度的帮助。但是,如果是对於容易产生结石的体质来说,就非常不好了。」Luku难得地认真回答。

「那应该要喝什麽水?」Sarah追问到底。

「蒸馏水。也就是市面上所说的纯水。」Luku说。

「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改喝纯水?」晓晴关心地问。

「应该没有。」学姊说,「如果要每天都喝那种瓶装的纯水,他们应该负担不起。」

「也有蒸馏水机,可以直接提供蒸馏水。」Luku说。

「那好啊,我们去买来送给他们。」Sarah开心地说。

学姊脸上出现苦笑,似乎有些苦衷。

「怎麽了吗?」我看着学姊。

「我不是反对,只是…」学姊有点欲言又止。「首先,你们愿意来部落义务教书,我已经很感谢大家了,真的不想要增加大家的负担。」

「不会,你们说是吗?」Sarah天真无瑕地看着我们。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的人,所以我们今天才会一起到部落来,这点我毫无疑问。只是…」学姊话到嘴边停住。

「我来说吧。」Luku突然接话,「这个难以开口的话,是每个义工都要面临的两难,那就是,我们虽然很愿意帮忙,但是不要忘记一件事,我们即使开了这个头,後续呢?後面还会有继续不断的问题,我们又该如何?此外,当我们帮了Diang家,部落内其他家呢?每一家都有他们的问题,我们有办法全部帮上忙吗?如果我们能力有限,只能帮一家,那衍生的公平性问题,反而可能会造成族人之间莫名的心结。」Luku心平气和地说。

我们听完,全都安静下来。

这麽全面性的思考,的确顿时让我们原本以为简单的关怀,忽然在我们这些尚未出社会的学生心中,多了一道人际关系的艰深课题。

「那怎麽办?难道就不管了吗?」Sarah失望地说。

「不是不管,」学姊满脸抱歉地看着大家,「这是我这几年来部落的学习,我们无疑地都有满腔的热血,但是,毕竟这是真实的人生,而我们也只是学生,我们的能力又都有限,所以我们除了尽力之外,也要调整我们的心态。在想做、能做、以及可以做的审慎思考下,找出最好的方法。」

「我们一起想想看还有什麽方法。」晓晴理性地附和。

「我建议,」Luku看大家陷入苦思便先发言,「回归到简单的探病关怀这件事,我们可以去买一些营养补给品给病人,我想这是最理所当然的送礼,也最适合。然後去提醒他们家中应该注意的饮食事项,提供一些建议给他们。我想,这是我们目前应该做的。」

学姊表示赞同,我们其他人在苦思无解之後,也纷纷同意。

於是我们又得外出采购一趟,这次是比较特殊的营养补给品,学姊说可能要去更远的地方才有。未免我们太晚回来,所以大家快速地写了一些我们所需的生活用品之後,就赶着我们尽快出发了。

飙车的山路过程,我已经比较习惯抱着Luku在山峦起伏中颠簸滑行。除了偶尔的紧急煞车还是会让我心惊胆跳之外,我大多时间竟然开始享受这种急速冲刺的危险快感。

我逐渐不再害怕的心跳速度,是否会与他沉稳的心跳同步?当我将耳朵贴近他的後背时,听见依稀的心跳声,会因为这样的思绪而恍神。

出发前他在餐桌上对大家说的那番话,让我觉得汗颜。同样年纪的我,不仅少了那样细心与成熟的思维,还常常天真地以感情冲动行事。我像是被宠坏的小孩,竟然还常常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懂很多。

我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Luku此刻飙着车,他的心里在想什麽呢?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呢?就算他真的开口说我幼稚,我好像也只能默默接受。

想着想着,不禁心中燃起一把火,是因为羞愧,对Diang,对Diang的父亲,对学姊,对这些老师,我好像无端给大家带来麻烦,又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一气之下,不小心双手用力对Luku环抱得更紧。

「喔,干麻?」Luku对我喊出声。

我吓了一跳却恼羞成怒,「骑慢点!」

「你没听学姊说担心来不及回来吗?」Luku没有减速。

「我担心被你摔出去!」我胡诌一通。

「那就抱紧一点啊!」Luku头也没回。

「还不紧!」我双手更用力环抱他腰身。

「好啊,就这样吧!」他继续驰骋。

我气到不知该说什麽,一个人默默在後座生气。

离开山路上到平坦的马路後,我就不再环抱他,会将手抓到坐垫後的小把手。身体也自然与他的後背隔出一条细缝。

大马路上虽然平坦,但是由於没有两旁树木的遮阴,整条路上都只能顶着太阳,加上吹着暖烘烘的疾风,没有安全帽的前罩挡风,眼睛很容易就会不经意闭上。

在黑暗中飞行,同样需要高度的信赖感,就像玩信赖游戏时往後躺下的瞬间,必须相信後方的人会接住你一样。对此刻前方这位掌舵的人,只能将你的性命全然托付给他。

即使周遭车声不断呼啸,我却完全不害怕。

果然骑了很远才买到我们需要的营养补充品,回程时又去原本采购食物的地方买了其他的备品。最後又是大包小包。

原以为我们应该又如同来时一样会一路飙车赶路,可是没想到我们途中竟然停了下来。我好奇的东张西望,Luku却一副潇洒自在的模样停好车,像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

「怎麽了?我们还要买什麽吗?」我以为我漏掉什麽。

「你有看到商店吗?」Luku拿下他的安全帽。

「没有。」我的确没有看到。四面空旷,远眺还可以看到大海,以及一座很有特色的大桥。

「走吧,去当游客。这里是三仙台。」他帮我拿了一大袋。

「三仙台?」我想起之前老师们提议要来玩的地方。

「都经过了,就顺便看看啊!」他说得理直气壮。

「刚才有经过吗?」我好像没有印象。

「你刚才睡着了喔?」Luku笑着问我。

我想起刚才来时沿途因为强风与艳阳的关系而闭着双眼,也想起那份全然放心的安全感。

我尴尬地笑了。提着东西跟在他身後。

我们走向海边,踩着碎石沙滩,远眺布满游客的大桥。我们都没有想要靠近,只是远远看着海,看着这个特殊的建筑物。

Luku找了一个较为平坦的位置坐下,将袋子放在身旁。我跟着坐下,也将袋子放下,伸长双腿,做了一下伸展。

「好舒服啊!」每次从摩托车上下来都有这样的感觉。「哈哈,我们这样算是抛弃他们,偷偷来玩吗?」我觉得我们像做了坏事一样。

「什麽偷偷?只是顺便。」Luku也跟着舒展拉筋。

「话虽如此,如果被他们知道,我们一定会被骂死。」我想像Sarah生气的样子。

「那就不要说罗。」Luku露出做坏事的笑容。

「也是。我们没有来过。」我也装傻。

「好漂亮的地方,难怪是个观光景点。」我有感而发。

「只是人太多。」Luku说。

「真的。如果都没有人,该有多好。」我想像只有海浪声悠悠拍打岸边的宁静感。

「是吗?都没有人?你不怕吗?」Luku斜着眼看我。

「怕什麽?我这麽大胆。」我自己说得都心虚。我想起他晚上说鬼故事吓我的事。

「哈哈哈…,对对对,你最大胆了。」Luku大声笑了。

「小声点,有哪麽好笑吗?」我咬牙切齿。

「那我们就等大家都走吧!」Luku忽然悠哉地躺下。

「什麽意思?」我看着轻松躺下的他。

「看夕阳啊!这些游客应该不会待到那麽晚。」

我看看海天交界处早已是橘黄色泼染的天空,虽然东海岸看不到太阳沉入海里的画面,但是天空中原本独特湛蓝色彩随着光线明暗的变化,却别有另一番风味。

「夕阳。好啊。」我跟着轻松躺下,冰凉的石砾沙滩虽然不太舒服,却无损我们期待的愉悦心情。

「可是,」我忽然想起学姊的提醒,「学姊提醒我们不要太晚回去,以免山路太暗不好走。」

「就只有那条路,有什麽难。放心。」Luku不当一回事。

我想想也是。他从未因为路况担心过。

随着天色渐暗,游客也逐渐变少。远处的天边,多了更多层的七彩霞光。

「好美。」我侧起上半身,用右手拳头顶住头。欣赏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视野。

没想到Luku慢慢移动身体,将头枕在我的腰上,我的身体好像变成他的靠枕,「这样舒服多了。」

「喂,这样对吗?」我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同时有点紧张地四处张望,看看是否有人,好像做了什麽亏心事。

「很对啊!这样看夕阳才舒服。」他将双手轻松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那我呢?」我哭笑不得。不过还好周遭都没人了。

「你的姿势应该也很舒服啊!」他开心地回我。

好像也是。我心想。如果真要我去躺在他身上,我可能也不敢。我也就没再多说什麽。

我们俩安安静静地看着天边色彩缓慢变化,像我愈跳愈快的心,以及紊乱的思绪。

黑暗像一条毯子慢慢将我们位处的整片沙滩覆盖,海天的交界也逐渐模糊融合在一起。

「好像该走了。」我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妥,又立刻将手收回。

「真不想动,这样一直躺着该有多好。」他缓缓地说。

「我也希望。」我心里这样想,不敢说出口。反而笑着说,「是能躺多久?」

「一辈子。」他像是说梦话般。

我的心抽了一下,像是快了一拍。

我又不自觉地伸出手,摸着他的头发。

眼前原本的靛蓝色,似乎变深,然後渐渐馍糊。

多年後,我才发现,记忆是唯一不受时间约束的一种存在。在我的梦境中,我一直躺在这片沙滩上,他不曾离开。

回到部落时,学姊他们早就吃完饭了,还说很担心我们。我们笑说没事,找了一些路况问题作为晚归的理由,随意敷衍一番,然後快速地用完餐。

回到房间後,我让Luku先去梳洗,一个人坐在床沿发呆。想不起我们刚才是如何回到部落。沿途的黑暗像是电影中描述的时光隧道,只有掉入的印象,没有穿越的过程。

不知道学姊他们是否有看出我发红的双颊。我的心跳好快,我的身体好像还感受得到衣服下冰凉的沙砾。

等我们俩都梳洗完毕躺在统舖棉被上时,我们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刚才忘了在海边说鬼故事了。」Luku打破沉默。

「忘得好啊。」我偷偷笑了。

「海边鬼故事也很多喔。」Luku故意稍微提高音调。

「没有想要知道喔。」我也跟着提高音调。

「我想到一个,」他转头准备说。

「不听不听。」我立刻将棉被拉上盖住头。

Luku果然完全无视我的反应,继续说出他的鬼故事。虽然恐怖,却在嬉闹中,我们俩都带着笑容入睡。

隔天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竟然依偎在他的怀内。他的头轻靠在我的头上。

我想要偷偷地溜出他的怀中,但是无论我如何放轻我的动作,都还是将他吵醒。

他别过头去,我顺势将身体转正,尴尬地盯着天花板。

我看他没有醒来的感觉,也没想要吵他,自己偷偷摸摸地下床出去盥洗。

梳洗完後,我站在前厅小广场上深吸了几口山中独有的新鲜空气,也让情绪稍微平复後,才回到房内。

我一进门就看到Luku侧身朝我这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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