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浑沌中,有数十个声音响起,耳语着各种她闻所未闻的语言,冤怨咒组般的杂念不绝於耳听来煞是可怖,慕云嫣在黑暗中惊恐地四处张望,一个人都没有,这片幽暗中从来就只有她,她像惊弓之鸟般慌忙四处摸索,远方突然闪现的光亮如同救赎,她跌跌撞撞地朝着它跑去,脚下紧凑的步调越发迫不及待,她马上就可以从这片令她惊恐的诡异中脱身。
耀眼的阳光扎得她忍不住遮住眼睛,可那丝丝灿黄还是不留情面的穿透她的瞳孔,无法适应刺眼光明的她,终於鼓起勇气睁开双眼,眼前荒诞恐怖的景象却深深镇慑她的灵魂。
血皇的大殿上,遍布屍首,鲜血汇聚成流,向她的脚边爬来,指尖末梢控制不住颤抖,她像失去本能般不停踉跄地往前走,地上了无生机的屍块都是她曾经熟悉的面孔,清丽的眼珠下意识向下扫去,凝儿和容嬷嬷抱在一起,两人都已断气多时,嘴角和发丝上暗红色的血迹结成了块,她猛然倒吸一口寒气,几乎要窒息,泪从眼角溢出不停往下,一滴一滴打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与血水汇在一起,她僵硬的走向王座,那上面似乎坐着她心系已久的身影。
"...陛下。"她的瞳孔倏地因为过度震惊而放大,彷佛所有灵魂都被抽乾。
君北宇夜翘着脚慵懒地靠在染血的王座上,他那一头墨色的发丝倾泻,随意披在椅背上,毫不在乎一身鲜血淋漓,漫出身周充满恶意的血腥气息不再被掩盖。
他甚至没有抬头朝她看一眼,暗紫色的瞳孔只是专注地盯着手上透明的酒杯,几近雪白的修长指节将那杯微微晃动的鲜血衬得更加腥红。
慕云嫣抬起双手摀住嘴,不敢让抽气的呜噎溢出嘴角,她像石化了般,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只能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将双臂置於王座顶上,面容甚至比女人更精雕细琢,他兴味富饶的向她看来,就这样僵持刹那後,那男人慢悠悠地绕过王座和血皇,优雅地朝她举步而来。
他很高大,与君北宇夜的身形相去不远,眼眶中是真挚的温和,不搭调的银灰色头发,泛着浅浅的冷蓝色泽,他一身洁净不沾染半点腥邪,高贵的气质虽然温润柔和却不容接近,眼睁睁见他一步步走来,慕云嫣的直觉拼命叫嚣着让她拔腿就跑,可她此时竟无法移动分毫。
"梨朽..别来无恙,不,或许我该说,慕云嫣?"他笑了,既温柔又宠溺,彷佛是多年不见的挚友。
慕云嫣发现自己不只无法移动,亦无法开口,她被彻底定住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牵起自己的手背,在上面印了宠待却疏离的一吻。
"杀戮、血腥、仓狂不羁,这才是降邪。"
他轻声说着,带点看不透的骄傲肆意,随即凑近慕云嫣的眼角,毫无预警的,用指腹细细地摩娑着她的眼角,轻柔、熟捻的彷佛是对爱人的小心思。
"降邪把你藏得真深,若不是你看见了我,我还得再费些心思才能找到你。"他缓缓笑了,语调细腻,与他纵容般的表情和谐得恰如其分。
一句轻浅却别有深意的话飘进慕云嫣耳里,惊得她浑身一颤,她一霎那便想起戚闲裳曾说,忏旭发现自己的窥探了。
"慕云嫣,你说降邪的这双眼睛,我该不该留在你身上呢?"他绕到她身後,一只手轻轻压在她肩头,悦耳的音调像上等的丝绒般绵密。
害怕混和着愤怒,融汇成一股莫名力量,气势汹涌的往慕云嫣的脑门灌去,一瞬之间那几许盛怒冲破枷锁,她的胸口沸腾,咬牙切齿的出声:"忏旭,你是忏旭。"
忏旭另一只空着的手,正准备掐往慕云嫣左眼,好看的指尖僵在半空中,她突如其来挣脱钳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趁着忏旭微微分神的霎那,慕云嫣灵巧的转过身子,挣脱他的掌心,飞快向後退了几步,瓜子脸上映满戒慎惶恐。
慕云嫣在一连串惊吓中仍然顺畅的防备动作,再度令他有些诧异,忏旭状似无辜的耸了耸肩,开口依然温润细腻,却令她毛骨悚然:"我倒小瞧你了..既然如此,这双眼睛更不能留在你身上。"
说罢一个闪身,在慕云嫣来得及反应前,他的双手便准确地向那对漆黑清亮的瞳孔掐来,快得她几乎看不见他移动时的残影。
她大惊失措的睁开双眼,用尽全力喘息,眼前是君北宇夜正稳稳抓着她的两边手臂,好看的剑眉已然蹙起,他试着轻唤:"嫣儿?"
慕云嫣的两眼失焦,神智趋近混乱,她慌忙转向身旁两侧查看,浑身打着冷颤,仍心有余悸喃喃说着:"忏旭在这,他在这。"
君北宇夜默然地凝视她的惊恐不安与惊慌失措,好一会儿後慕云嫣才逐渐清醒,她看清了自己身在血皇书房中的隐密暗室里,是君北宇夜真正躺下来休息的地方。
慕云嫣急湍般的呼吸吐息终於慢慢平息,背上却已是冷汗淋漓。
君北宇夜不发一语,静静地注视了慕云嫣好半晌,只见她低垂着脑袋,双眼空洞,显然又不自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关於刚刚的梦,关於忏旭...。
"嫣儿?"他伸手,食指小心翼翼触上慕云嫣的脸颊。
"喝───"慕云嫣被突如其来的触碰着着实实的吓了一跳,当下狠狠倒抽一口寒气。
她蓦地抬头,只见君北宇夜散乱的银丝未经打理垂在两侧,微微敞开的睡袍露出小片诱人的肌理,她呆愣地盯着他看,一时之间眼前的君北宇夜与梦里的降邪身影重叠,让慕云嫣有些恍然。
"嫣儿,你做恶梦了?"周围阴暗,慕云嫣看不清君北宇夜此刻的神情,却听见他沉稳浑厚的嗓音,带着几分睡意朦胧时的沙哑。
"陛下,我这几天累,睡傻了。"慕云嫣只能尴尬地笑,笑里是乾涩空白的。
"梦见什麽了?"君北宇夜直捷了当略过她的推托之辞,重重地眯着暗紫色的眸,犀利的视线直欲抽丝剥茧,语中循循善诱。
"我记不得了...。"慕云嫣喃喃说着,似乎仍然理不清头绪,没有察觉黑暗中君北宇夜已然一身戾气。
她突然感到两眼昏花,眼皮沉重,不自觉向声源靠了过去,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又阖上眼廉,沉沉睡去。
君北宇夜搂过着昏睡的小女人,时辰已探入深夜,他的依旧思绪清明,方才慕云嫣意识不清时确实提到忏旭的名字。
既然她不愿说,索性便让她多睡一阵子
血皇一夜未阖眼。
盘算着,该是时候找知梵摊牌。
黎明的第一抹颜色,方才擦亮了天际。
国师殿的花园凉亭中,两个男人一言不发,你来我往,沉默地走着棋。
过了良久,胜负依然僵持不下。
"你几时知道,嫣儿就是梨朽?"君北宇夜眼看耗在这盘棋上简直是死胡同,语气清淡率先开了口。
"那年你把她拎到我面前,说她是我徒儿时。"知梵不意外,见招拆招,想当然尔地答道,一点不扭捏。
知梵回忆起慕云嫣儿时娇小的身影,一抬起头,那张与梨朽如出一辙的清秀轮廓,心底的震撼到现在依旧清晰。
"本皇要是不说破,你还打算瞒多久?"君北宇夜嘴角泛起一抹探究,似笑非笑的弧度恰到好处。
"能瞒多久是多久,这是我和降邪的约定。"知梵摊摊手,表示他也是莫可奈何。
"嫣儿阳寿骤减时,你便发现了不是吗,还特地带着她到我的避世野居,难道不是为了给我难堪,报复我知而不言?"转念知梵又想起些什麽,随即不客气地戳破血皇留给他那薄如蝉翼的面子。
"哼,降邪还真是给我添了不少堵。"君北宇夜言词中极尽不以为然,他上辈子当神的时候尽做一些多此一举的事情。
"你犯得着这麽跟你自己计较吗?"知梵经不住如此反差,莞尔调笑,无可救药似的摇摇头,语带嘲讽。
"你今儿个天没亮就把我挖起来,可是有什麽变故?"语锋一转,知梵又切回正题上。
"忏旭找到她了。"君北宇夜不避讳地迎上知梵投来的视线,俊容又深沉了几许,周围气温下探。
"怎麽会..","比我们预期的快了太多!"知梵一听不妙,瞬间正襟危坐了起来,神色中多半是惊讶和警戒。
"估计是嫣儿在幽良先撞见他了。"君北宇夜迳自盯着棋局沉思,心肘答案与他所想大概也相去不远了。
"忏旭硬要搅和这事,为的也就是让他安排的这场悲剧,更凄凉点。嫣儿呢,你既然确定她就是梨朽了,你打算怎麽办?"知梵迟疑了一下,最後还是绕到这个点上了。
他等了半晌,见君北宇夜不打算答,突然像摸着了什麽边似的,歛起看戏的神色,一丝不苟的表情严肃地扫向血皇:"你是认真的?"
君北宇夜依旧不答,他偏头睨着对面的万年树人,双臂还胸,全无表情的面容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理所当然地等着知梵领悟个中原意。
知梵恍然大悟般勉强点点头表示无异议,却忍不住觉得眼前长路漫漫、崎岖难行,他艰难地叹口气:"怪不得,你这是把戚闲裳也算计了进去了,你确定一年内,可以蒐齐那四块碎片?"
血皇瞥了眼晨曦中的几乎已经完全升起的艳阳,起身准备要回宫里去,转身前抛下一句淡然的结论:"不确定,变数太多,忏旭在暗处瞧着,想躲过他的视线得费番功夫。"
知梵看了那抹脚下无声、迅速远去的背影,有些哑口无言,过了好些时候他才回过神来,忍不住为之气结,恨恨想到,嫣儿若真是的应了红颜薄命,届时不管是君北宇夜还是降邪要怎麽折腾自己,他都笃定主意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