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繾綣千年 — 37.風雨前夕(一),各懷心事

冷冽的清晨,天际微黄,苍月的皇城在幽暗与晨光参半中,只有一片万籁俱寂,月宫的高塔依然孤独地耸立着,彷佛一切在阴暗里的蠢蠢欲动,都不能撼动那既醒目摄人又孤高自傲的存在。

身为万年树人的知梵大约是整座月宫中最早清醒的人,血皇为了性好冷清的国师,在月宫中辟出了一处清幽,国师殿里栽满了稀奇的草木,就像一座大型的玻璃温室,知梵的身影几乎埋没在药草丛里头,他一身轻简朴素,丝毫看不出贵为苍月一国之师。

“真是因缘际会,晨曦啊,你跟在我身边未尝不是坏事。”知梵席地而坐,埋首在各色奇草中,一边慢悠悠的对一旁晨曦说道。

晨曦尚不能接受自己此时的境遇,眼前全然陌生的人事物让他感到惴惴不安,却又觉得知梵的一言一行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让他莫名其妙的信赖,矛盾之处连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晨曦跟着慕云嫣踉跄地跌进时空门时,灵机一动又变作一粒包子的大小藏在慕云嫣的衣襟之中,时空门连接地所在是血族,是闲裳娘亲恨之入骨的血族,他一个身分不明的孩子,行动确实不便,不料昨夜在血皇书房里不知怎麽地,他就被知梵顺手牵羊,夹藏在袖中,带离了慕云嫣身旁。

待他重新化作人形,眼前这个男人却轻易叫出了他的名字,知梵温文儒雅的沉稳气质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晨曦在妖族长大,从未看过有谁如此和煦,就像一道暖阳,温柔而亲肤。

"嫣儿姊姊发现我不见了,会很担心的。"晨曦皱了皱眉头,他不只担心慕云嫣,更担心知梵,既然他能轻易叫出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也清楚慕云嫣就是离朽的转世。

"你嫣儿姊姊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估计等她忙完了,就会找来这儿,你不必太忧虑。"知梵笑道,轻轻摇了摇头,

他那徒儿始终过不了情关,狡诈机智如君北宇夜,近期恐会找些事,让她忙得晕头转向,无暇细想在幽凉得知的一切。

"你是不是见过我,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晨曦歪着头,他左思右想,确信自己的记忆中不曾出现此人的面孔。

"小家伙,我不只知道你,也知道戚闲裳,还知道离朽,戚闲裳若不是抓准了我在月宫中,是不会放心让你跟着嫣儿回来的。"知梵的语气中有一抹自嘲般的诙谐,他说着,一边拿起身旁装了不少降红、暗紫、墨绿等稀奇古怪颜色的药草篮子站了起来,转身迳自向屋内走去。

"连你都知道的事,血皇岂会不清楚,那嫣儿姊姊不是命在旦夕吗?"晨曦一愣,嘴巴张开、又阖起来,来来回回几次,好不容易回过神,他瞬间就紧张了起来,他四处张望一番後,压低嗓音紧跟在知梵後头也进了屋子。

"君北宇夜暂且是不会要了嫣儿的命的,至於他都知道些什麽,我就拿不准了,但是晨曦啊,有件事我很确定,除了你以外,这世界上的事,只要他有心,早晚都会弄清楚。"知梵话里头的情感很复杂,有忧虑也有无奈,还有一丝欣慰。

"除了我以外?"晨曦诧异,忍不住问道,面前这位一身仙风道骨的先生讲的尽是些他难以理解的事。

"是的,除了你以外。戚闲裳有没有给你讲过,这世界上所有的神都感觉不道你的存在。"知梵正在捣弄着他刚采下来的药草,此时停下手边的事抬起头,朝晨曦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君北宇夜看不见我?"晨曦很困惑,这些事他从前都不知道的,他考虑了下,还是觉得有必要乾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非也,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神都感觉不到你的特别之处。"知梵又摇摇头,他一面把药草泥放进小锅里,又从後方的茶色橱柜中拿出很多奇奇怪怪的瓶罐,看起来正在调配什麽不知名的药剂。

"为什麽?不对,你是说,我对神而言是特别的?"晨曦以为神都是无所不能的存在,竟也有连祂们都无法触及的事情吗,转念他又想,知梵话里还有更重要的讯息,究竟是什麽样的特别之处。

"晨曦啊,你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存在,这样的绝无仅有,有时会招致危险,自然是爱你的人在你身上留下了牢不可破的保护。"知梵弯下腰,大掌扶上了晨曦的後脑勺,带着安慰般的微笑凑到他眼前慈祥的说道。

晨曦一屁股跌坐在一旁高脚的木头椅子上,闷闷不乐地想到,所谓爱他的人、愿意为他付出的人,除了戚闲裳之外还有谁呢,一道可以瞒过所有神只的保护,需要多大的力量啊,只是针对这些疑问,知梵在话语中皆有所保留,看来是不会告诉他了。

晨曦撇了撇嘴角,也不好多问下去,转儿静静观察着知梵手边忙乎的事。

知梵终於捣鼓完手边的事,手上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就挨在晨曦眼前坐了下来。

他用极其有耐心的语调说:"晨曦,虽然血皇看到你也不会知道你的来历,但你的样貌确实特别,你既不是血族,也不是妖族,这个大陆上任何一种族类,你皆不属之,他要真怀疑了,遭殃的还是妖王跟嫣儿,这碗药能让你伪装成货真价实的血族,日後我们出入方便些。"

晨曦看了看那碗药,又看了看知梵,如水灵动的大眼睛像希冀什麽似的,呆愣愣地盯着知梵看了好一会儿。

知梵仍是那一惯和煦的微笑,他摇摇头,泯灭了晨曦最後一线希望。

晨曦深深吸了几口气,端起那碗不明所以的东西,仰头灌下。

不知道为什麽,晨曦的直觉告诉他,身在异地,眼前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浮木。

而戚闲裳确实曾经给他说过,知梵的故事。

璟王府。

夜已深,诺大的书房外面,站着一抹修长的身影,此时原本首在房门口的侍卫都被他遣退了下去,君北齐穆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等着,他俊秀的五官上没有任何情绪的痕迹,就这麽漠然的看着书房里的烛光剪成的交缠倒影。

女声绮丽,娇喘连连,伴随着男性嘶哑而满足的低吼。

君北祈穆的嘴角终於勾起了一抹不屑,他无所谓地等着,等到书房里交欢的两人双双接近颠峰时,暧昧的气味几乎从门缝里溢了出来。

君北祈穆想也未想推开门,大步地跨了进去,直直朝书桌後方的卧榻走了过去,床上的女人浪语着讨好,君北公瑾更是不计一切地卖力冲刺,浑然未觉有人走近。

"王爷真是好兴致。"祈穆靠在床柱边上,突如其来地揶揄出声,语气里是不加修饰的嘲讽。

"啊───!"床上那女人的媚态尽歛,赶忙起身抓起一旁的薄纱衣物勉强罩住胸前春色及泛着水光的肿胀下体,便下了床跪在一旁,一张瓜子脸煞白。

"混帐,本王尽兴时,你也敢闯进来,孽子。"君北公璟大怒,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慌忙地捡起床边的丝质睡袍。

"抬头,本世子看看。"君北祈穆轻睨了眼那个他称做父亲的人,转身便走向跪在地上的美人,两指端起那娇小脸蛋。

小婢女颤栗着,带着莫大的恐惧看向君北祈穆。

"你叫什麽名字。"祈穆的掌摸向她细致的纤腰,扶起她未着丝缕的身子,祈穆轻蔑地笑了,那邪魅的俊容彷佛好奇似的眯起了眼,轻柔的语调背後是血腥的杀意。

小婢女水嫩的脸颊一下子透出绯红,她抖着音答道:"雀..雀儿。"

君北祈穆取过那薄纱衣,抖了抖,极力抑制心中漫起的厌恶,动作细腻地为雀儿披上时,靠近她耳边细语:"雀儿,去我的房里等着,嗯?"

小婢女羞红了脸,脚下不停,一溜烟的退出了书房,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君北祈穆迳自坐在贵气光华的红木书桌前,优雅地交叉着双脚不客气地靠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瑾王忙乱地收拾自己,一身痞气尽显。

"哼,可是柴妃霓愿意搞定血皇了?"君北公瑾慢条斯理的下了榻,随手倒了茶几上的热茶,一饮而下,接着意有所指般,不悦地开口。

"我本就不打算让她沾这事儿。"君北祈穆仰起头靠上椅背,随後闭上眼睛,蛮不在乎地答道。

"那你这会来这做什麽?"君北公瑾不满,语气不耐地诘问。

"给王爷报个信,血皇早收了御前祭司,王爷别白费心思了。"君北祈穆答得很随意,话里带着几分讽刺的意味。

"是吗,若她真给血皇收了,你会整天围着她转?祈穆,你别以为我不晓得宁妃失势,是谁在背後捣鬼。"瑾王笑道,对於祈穆此番特地捎来的消息,还以嗤之以鼻般的藐视。

"御前祭司一事,王爷信也罢,不信也罢,至於魏宛宁,就算背後真是我一手指使,您能拿我如何?"君北祈穆悠然睁开双眼,灰绿色的瞳孔中倒映的除了瑾王之外,还有赤裸裸的挑衅。

"君北祈穆,你有今天,都是我君北公瑾给的,你真以为你有本事在苍月翻云覆雨?"君北公瑾气结,胀红了眼,咄咄有声的质问。

祈穆冷眼瞧着瑾王这番愤怒的贬低及打压,突然像是憋了很久没忍住一般,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玩味的看着君北公瑾,蛮不在乎地说道:"王爷,您利用我,躲在我身後做得这些亏心事,不都是知道血皇觉得亏欠我,任着我,可到头来,最愧对我的是王爷您,不是吗?"

君北公瑾听闻此话,额侧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非但没有一丝愧疚,他震耳欲聋地朝着祈穆吼道:"区区一个柴妃霓就弄得你灰心丧志,我简直是生了个废物。"

君北祈穆沉着脸看向瑾王的嘴脸,那一脸垂肉横飞的模样,在他心底连恶心的情绪都无法撩拨几许,君北祈穆不以为意,阖上书房门前,他淡淡的留了话:"王爷好自为之。"

世子踏出书房後,笔直地朝王府後侧的暗门走去,此时一抹黑色身影略至他身旁,恭敬的抱拳弯腰等待指示。

君北祈穆的心底一片凛冽的死沉,冻得四周一片鸦雀无声,连他身边最亲近的暗卫都几乎可以感觉到那股森森寒气。

"把雀儿卖去青楼,再让我看见,我就亲手了结了她。"世子出府前,只丢下这麽一句毫无起伏的交代。

月宫。

昏黄的月光微微透进屋内,柴妃霓完美的侧颜宁静,一缕发丝还留在额角,她本就倾国倾城,少了刻意淡漠的防备,更显得娇弱甜美。

她知道君北祈穆近日都不在皇城内,索性晚上也不等了,早早歇下了。

久居深宫的勾心斗角与利益权谋之中,柴妃霓早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屋内稍有动静,她便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一股不安的颤栗感爬上心头,她屏息等着。

柴妃霓仔细听着,对方脚下近乎无声,片刻过後她後方的位置毫无预警地向下沉了沉。

她的紧戒提到了心尖上,指尖不自觉捏紧棉被,清秀的嗓音强作镇定,带点主子的威严道:"是谁?"

"妃霓。"祈穆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明明就在後方,却又显得有些疏远。

柴妃霓愣了愣,抓紧棉被的手方才松开,她随即转过身来,埋进祈穆的胸膛里,撒娇似的在他胸口衬了衬,贪婪地吸了吸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好半晌才又开口,温柔中带着细腻的关心:"你从幽凉回来了?"

"嗯。"君北祈穆抬起手,梳了梳怀中馨香人儿的秀发,似乎是查觉到她刚才真的吓着了。

"你跟慕云嫣一起回来的..?"柴妃霓顿了顿,心下默默地叹了口气,还是纳纳地开口问了。

"不是。"祈穆没有迟疑,也没有不耐,却生硬了点,柴妃霓还是听出来了。

"这样...。"她温顺地说道,素手环上了男人结实的腰际,一路向後攀在他的背上,安抚似的轻轻的拍了拍,她似乎读懂了今晚祈穆语气里藏着的那一股压抑。

温馨却暗藏心事的安静中,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专注在当下的静好里。

过了好长一阵子,靠在君北祈穆怀里的柴妃霓,才又开口,她说的很慢,很轻缓,几乎不带起一点波澜。

半是犹豫,半是决绝,却饱含了深不见底的忍让和眷恋:"祈穆,如果你爱上她了,就告诉我,好吗...。"

祈穆呆住了,空气几乎凝结了,谁都讲不出下一句话,他没想到妃霓有一天会这麽跟他说。

柴妃霓很温柔,她懂他,甚至不在乎他深埋在心里的恨,恨那时,一切都还可以转圜时,她没有选择跟他走。

祈穆是恨,却也懂,柴妃霓的身不由己,就如同他,如同君北宇夜,如同慕云嫣一样。

"好。"祈穆知道自己的心揪着疼,因为她话里的忍耐、无奈、和只属於他的爱。

君北祈穆轻轻吻上柴妃霓,很深很长,充满不舍与怜爱,却又带着一股刺入心坎的撕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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