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筹帷幄的血皇也不会料到,轮与回的错综复杂远远超乎想像,前世与今生的联系,紧密牵动着沧云大陆上的每个灵魂。
神的指尖来回穿梭在所有精心布下的细节里,没有凡人能够躲过命运齿轮无情的撕咬。
紫夜发着烫,御前祭司的血色早已恢复,慕云嫣虽佯装昏厥,但她的天眼却一刻不得闲,透过视野无尽的白瞳,慕云嫣看着戚闲裳横抱自己相较之下稍显纤弱的身躯,穿过无数雕着繁复图腾的宫墙、数不清栽满幽美绿荫的院落,长驱直入静谧无声的花宫最深处。
御前祭司心里估计,此处应是花宫戒备森严的中心点,
也就是离朽宫。
离朽,顾名思义是咏怀逝去的梨朽,妖王心愿世上所有分离都枯朽。
此时的慕云嫣已无心思细瞧,花宫那鬼斧神工、精雕细琢的宫廷院落,梨朽二字占据了她所有的思路。
梨朽是谁,
这个名字既熟悉又陌生,似乎早已理所当然地烙印在脑海中,却又像遥远而不可及的记忆般,忽远忽近难以厘清,有什麽摸不清的力量屏障了记忆的路径。
随着紫夜的封鞘几乎完全被慕云嫣前襟上还温热的残余鲜血腐蚀殆尽,气势磅礡的神力也随之溢泻而出。
花宫周围的妖物隐约察觉到这股能量脉动源源不绝的袭来,与弥漫在缨都中的妖气摩擦碰撞,前所未有的血液沸腾让妖物们兴奋起来,妖族天生渴求力量,纷纷骚动不安,而紫夜即为神力的有形体,一但拥有浩瀚无垠的神力称霸幽凉指日可待。
缨都中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因兴奋而鼓动,从皇城各个角落里汇集而成的妖气浮躁地上下窜动着。
戚闲裳也挑了挑那细致分明的柳眉,妖王心思缜密,宫墙外的万千妖物被突然现世的神力冲昏了头,恐怕会群起向花宫围来,如此燃眉之急下,戚闲裳大部分的妖力此刻却正巧被知梵的封印所囚。
情势棘手不容小觑,
妖王扬起衣袖一挥,身後尾随的妖族将领们身影一闪,向四方散去,纷纷领命镇守花宫外围五面宫门。
戚闲裳轻盈飘逸的袖缘不带声响,轻拂而过御前祭司刻意阖上的眼睫,一阵清凉的花草香味窜进慕云嫣的鼻腔,御前祭司连犹豫的片刻都没有,顷刻便失去意识,妖王显然心中有数慕云嫣班门弄斧的小把戏。
离朽宫是一座用花岗岩堆砌而成的秀丽殿堂,妖族那绵延缠绕的独有花纹爬满了殿中粉白斑驳的巨型梁柱,一路往圆形的宫顶蔓延,整座宫殿的外围覆满了攀缘而上的鲜绿色植物,此刻占满眼帘的绿意中点缀着上百朵白得晶莹剔透的小花。
只有指甲片大的袖珍花办中央有丝丝鲜红从花茎一路往上扩散到花办,离朽宫因长年浸淫在妖王浓烈的妖气中,所有的植物和建筑都染上戚闲裳那抹绮丽的降红色。
晨曦随着戚闲裳脚下疾如风的速度,伸长了腿跨开大步伐飞快地进入离朽宫深处,晨曦心底清楚现在他们得分秒必争,紫夜在一个时辰之内便会完全苏醒,血皇凭藉着与紫夜之间一脉相连的敏锐感应,会是沧云大陆上首先得知慕云嫣前世渊源的棘手人物。
随着秘密曝光,君北宇夜必会抢在所有觊觎者前赶到花宫。
思及此,晨曦转念又想,估计血皇在御前祭司来到幽凉以前,就已经预备好坐视事态发展的程度,决定是否直捣缨都,血皇一旦出现在幽凉境内必促成一番杀戮,以戚闲裳对苍月根深蒂固的怨恨,两个巅峰之上的王者一旦厮杀起来,恐怕整座缨都皇城都会受到波及。
妖王步入寝殿,直奔向墙角那幅巨型壁画,戚闲裳纤细修长的食指抚上色彩斑斓的壁画,以肉眼几乎跟不上的速度,用指尖飞也似的描绘完数个妖族符文,伴随闷硬的碎裂声响,画上的颜料如同被赋予生命般鲜活了起来。
各种颜色绕着无形的环状轨道在墙面上不停旋转、融合,直到所有的颜色都被漆黑的墨色并吞,在壁上溶蚀出了一个巨型的入口,戚闲裳领着晨曦毫不犹豫地步入墙上诡异的黑洞。
妖王抱着失去知觉的御前祭司,与晨曦毫不避讳地长驱直入不为外人所知的离朽宫密道,空无一物的黑暗里他们不停地往下坠落,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中,只有一股微温的风从深不可测的地底往上冲,亲肤的暖风不断抚过三人的衣袖。
离朽宫正下方数十丈的秘道里没有华丽的殿堂,没有精砌的宫墙,只有极为简单粗糙的灰白色巨石,巨石间的细缝皆以褐色的沙土填满,石块环绕下所构成的是一个同样由灰白色石片铺设而成的单调圆形广场,广场周围有五个通往黑暗深处的宽阔走廊,戚闲裳和晨曦脚下无声轻盈落地後便默契十足地向正北方的走廊而去。
走道尽头是一间依然朴素的圆形密室,密室的正中央是一潭川流不息的活水,清澈的小瀑布从顶上离朽宫中不知名的源头汇流至地底,奇妙之处是落泉一旦入池,水滴便自动蒸散,形成常温的水气,严格说起这是一池水雾,大部份的水气集中在池子中,不过仍有极少部分水雾向外漫延。
妖王终於停下紧凑的脚步,动作轻柔地放下尚在昏睡的慕云嫣,而後妖王倏地转身步入池中,端坐在弥漫的白色雾气中,这是妖族神秘的圣水池,有助於疗伤。
只见戚闲裳朝着昏睡在石板地上的身影微微抬起右手食指,御前祭司身下的地面上随即隆起一张软塌,软塌将慕云嫣修长的身形稳稳地揽进柔软的绒布中,此时御前祭司的面容略显苍白,面容痛苦,原本宁静的神色不复见。
慕云嫣的血液早已不再流失,然而现下她的心脉中混杂着知梵传授给她,如暖阳般包覆心脉的金黄色法力,同时也充斥着那颗来路不明的妖狐血晶中邪怨肆虐的黑色妖力,此外,随着紫夜的封鞘一点一滴瓦解,降邪霸道的神力也凿开慕云嫣的那层金色法力的保护,往四肢百骸各个细密的脉络中驱进。
晨曦走近慕云嫣的软塌边上,随意坐在面积不小的软踏边上,男孩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复杂神色,仔细端详慕云嫣精致的面容。
“曦儿,你得控制住紫夜的力量不再继续侵蚀朽儿,只余一步之差她就要入魔,神力不能在这种状况下现世。”戚闲裳面色焦虑,语气中却不失王者霸气,她沉稳坚定的嗓音穿透层层水雾而来。
闻言晨曦谨慎地收回方才所有飞奔的思绪,男孩的额头渐有黑点浮现,那如芝麻般细小的黑点越来越大,最後扩张至类似瞳孔的大小,而它确实是晨曦的瞳孔,一颗拥有深紫色宇宙及金色繁星的瞳孔,它专注地望向慕云嫣胸前紫色的宝石。
戚闲裳强迫自己从方才与慕云嫣对峙时的失态中恢复锋利的冷静,那两弯精心勾勒的眉此时紧紧的隆起,妖王调动所剩不多的妖力,一点一滴侵蚀烙印在骨头里的封印,不到半个时辰便尽数瓦解知梵圆融却道劲的金色封印,被禁锢多时的妖力一瞬间冲破枷锁,鲜红的妖雾以妖王为中心点呈涟漪状大幅度向外爆冲,冲击力足以震荡整座幽凉皇城。
压倒性的穿透能量波一气呵成力道强劲,整个缨都充斥着异样的氛围,在微凉的夜中更显得鸦雀无声,焦黄的月光下震慑不已的妖群们终於冷静下来,空气中骚动的妖气一下子平息了。
妖力全面挣脱枷锁後,戚闲裳的眼角不经意染上了浓厚妖气,降红的妖纹沿着细长的墨色眼线延伸,描绘成不对称的蜿蜒纹路,看来诡异夺目却气势逼人,这才是幽凉霸主原本的姿态。
慕云嫣体内的三种大相径庭的力量察觉到彼此截然不同的存在,开始剧烈翻搅,互相排斥,冲撞,沸腾,她的血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数以千计的微细血管中奔驰。
三种力量以三种不同的形式、不同的方向暴冲,撕裂般的粉碎性伤害,从心脏往外扩张,扯断她所有的经脉、肌肉、骨骼後,又因着紫夜超越极限的修复力量瞬间重新再生。
慕云嫣平躺的胸膛突然猛地往上拱起,她倏地睁眼,用几近疯狂、沙哑痛苦的破碎嗓音尖声大叫,躯干则因不堪剧烈的抽痛而不停左右翻滚上下摆动,如同身体被剖开,几十把刀同时埋在内脏里翻搅,不断无情地划开她的皮肤和脏器,骨头碎裂又重组的声响不停回荡。
她全身的神经都已经失去控制,它们急遽的收缩伸展,快速地死亡又重生,原本纤细的四肢扭曲成奇怪的姿态,她的十指深深陷进软塌里,神智不清的慕云嫣在剧烈的挣扎中不停重复声嘶力竭的尖锐叫喊。
晨曦被眼前恐怖的景象震慑,险些乱了心神,他神色紧绷的看向疾步而来的妖王。
“曦儿,留神,我们必须同心协力才能压制紫夜,以延长封印,至於那股邪祟的妖力我是见过的。”戚闲裳迳自就地正襟危坐,红袖疾速舞动的残影中隐约可看出妖族独有的阵法。
“曦儿,如若不成,我也准备好和朽儿共赴黄泉,她若入魔又拥有神力不晓得会出什麽乱子,你晓得我是万万不能让你出事的,在我和她缠斗时你得抓紧时间。”妖王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她的指尖微颤、心悸不断。
“…。”晨曦看向戚闲裳,默然无语,他心里明了,闲裳娘亲与自己期待已久的这场重逢,其实是高高在上的神只们对妖王无尽的嘲讽,已然深深捣碎了戚闲裳作为母亲,苦熬千年只为再见上孩子一面的那番希冀。
晨曦决然地闭上双眼,那耀目的深紫色瞳孔再度专心致志地看向紫夜,紫夜不断倾泻神力的步调骤然而止,如同两块紫宝石间产生了不为人知的共鸣。
就在晨曦成功稳住紫夜的同时,妖王抓紧时机将藏於右手掌心的梭时大阵投射在三人周遭,霎那间妖王左手掌心中飞出十多颗菱形的锥状银色水晶,十二道水晶各自占据大阵一角,圆形密室的巨石块纷纷开始震动,不断有灰土及粉尘自他们的头顶上落下,雾池中的水气受到越发起伏的震荡後全数向外扩散,整间密室中弥漫沙尘水雾已然看不清周身景象。
一霎那间,所有的震动全都停止了。
只有一片寂静无声。
就在晨曦准备张开双眼看清这一切失序及紊乱时,十二道水晶开始暴冲,它们各自凌空飞行,水晶群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划破空气,留下一道道刺耳的摩擦声响,同时建构出十二种不同的轨道疾速奔驰着。
以紫夜为中心点一阵强劲的能量漩涡以并吞万物的气势凭空骤现,所有细碎的砂石在一瞬间内被卷入发出蓝色强光的漩涡中,原本满室弥漫的尘埃紧接着悉数消失。
戚闲裳咬紧牙关,困难地伸出双手,想要凭藉妖力隔空控制梭时大阵的开口不继续扩大,碎石子在妖王白皙的面容上刮破数道血痕,晨曦的衣袖也在飞沙走石中被划开多处。
严阵以待的妖王身後猛然冒出九条皎洁如雪的白狐尾,巨大的狐尾纷纷竖起寒毛如扇叶般展开,控制梭时阵已然耗费戚闲裳绝大部分的妖力及精神,妖王已无法维持完整的人形。
传说妖狐有数十种,其中最为冰雪聪明的狐类是雪狐,而戚闲裳即是货真价实的九尾雪狐修炼而成的大妖。
御前祭司痛苦扭曲的尖叫声又响起,晨曦的心脏狠狠震了一下,他睁开忧虑的双眼却见到有许多残像正被卷进漩涡之中,不久前慕云嫣剧烈挣扎的一幕幕残影在梭时阵中消逝,紫夜的力量也开始不断回流,妖族因神力的诱惑而躁动的诡谲叫声从走道远处传来,步步逼近他们所在之处,声响渐大乃至整个空间再度微乎其微地震动起来,如同整座皇城的妖物都涌进这入口藏在离朽宫之下的妖族古城,很快地如同军临城下的妖物嘶喊声也被梭时阵所并吞,消弭殆尽。
梭时阵发出的强光慢慢暗了下来,凌空飞行的水晶也随着阵法的消散自半空中掉了下来,发出清脆响亮的撞击声。
紫夜恢复原貌,泛着冷冷的色泽,妖王利用梭时阵逆转时光,强行倒转紫夜已被瓦解的封鞘,免强令那神力所造的封膜逆时再生,终於那层为鲜血所融化的透明薄膜又再度覆盖住整颗水晶,此刻紫夜看似不过一颗价值连城的紫宝石。
晨曦满身狼狈,身上布满尘土,戚闲裳重重地坐回地上,菱角分明的红唇微张着轻声喘息,她疲惫地抬起同样被砂石摧残地满布血痕的左手前臂,十二颗银色水晶又纷纷回到她的掌心中。
戚闲裳与晨曦抬头互视,眼中彼此皆是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何曾如此不堪,两人忽地笑出声,皆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蓦地,妖王像是意识到了什麽,全神戒备,猝然转头,神色紧戒地看向慕云嫣,御前祭司周身的黑色妖气摆脱了神力霸气的钳制,缠绕在慕云嫣身躯四周,具象化的妖力汇聚成墨色的丝带张狂地舞动着。
因虚脱而陷入深度昏迷的慕云嫣浑然不知眼下的情形,知梵那股金色的法力仍然静静地流淌在她的血液中。
戚闲裳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走近那些舞动的丝带边上,这股浊黑的妖力似乎认得妖王,海草般的黑丝带更激烈的扭动起来,却出乎意料地,争先恐後似的往两旁退开,就像是恐惧般。
“心愿未了,满腹怨念的妖,才会留下如此不详的力量…。”戚闲裳对於这股熟捻的气息感到不可思议,不自觉伸出衣袖想要触及那些黑色的丝带,妖王的眼神有一瞬黯然失焦,沉浸在飞逝而过的回忆里。
戚闲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慕云嫣胸前的妖狐血晶,她细致有力的指节随即毫不犹豫地摸向那块妖力已散尽的透明水晶,翻面一瞧,上面刻着的两个妖族文字果然是她再不能熟悉的名字,
芷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