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奢华却不见日的房间里,四面皆是与墙壁同高的书柜,万卷书册琳琅满目。
房间中央有一块闲置区域,忽然传来突兀的窸窣声响,一道隐约透出几许金光的裂缝,伴随着越发刺耳的撕裂声在半空中出现,时空门打开,霎时间光芒万丈,衣冠楚楚的修长身影从裂口外急急踏进书房里,怀里横躺着拥有一身灰蓝色皮肤的娇小女孩,女孩双眼紧闭奄奄一息,已然失去意识。
君北祈穆轻手轻脚把流嫦放在眼前的贵妃椅上,人鲛公主虚弱得如同白瓷娃娃,世子深怕一个不小心摔着她,脆弱的小人鲛就会粉身碎骨。
好不容易把流嫦平安带回苍月,君北祈穆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这才注意到,慕云嫣的时空门跨越而来的目的地他熟悉的很,墨黑衬底暗红色花纹的布幔,还有那张绣满蜿蜒银色线条的贵妃椅,正是血皇书房的摆设。
血皇站在一旁静默不语,如同雕像,目睹祈穆煞费苦心带回流嫦,时空门已经合起,房里又变回夜明珠柔和光线照映下的原貌。
书房门口藏得隐蔽的黑衣卫听得动静,赶忙现身进入室内察看,只见血皇面上表情淡然,黑衣卫揣摩不明主子的心思,而世子在陛下面前,仍不减其气宇轩昂,君北祈穆站的笔挺,光明磊落直视君北宇夜紫眸深处,气氛微妙。
君北祈穆不避讳,直截了当明喻血皇,江山美人,他都要。
而君北宇夜如月下静置的一幅画,眼底波澜不惊,不怒亦不怖。
书房外边一个高大飘逸的身影,不顾守门的黑衣卫一个劲挤眉弄眼,百般阻挠,迈着大步就闯进书房里,无视僵持不下的两人,闪身就来到贵妃椅边上。
知梵一寸寸地钜细靡遗检查小女孩乾涩脱水的皮肤,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祈穆许久不见,瑾王的毒我已解,回了王府,记得叮嘱你爹好生休养几日。”
君北祈穆目不转睛看着知梵,一度以为自己昏了头,愣了须臾才回过神。国师一消失就是三十年,怎麽如今说班师回朝就回朝。他法力无边,心智清明,已不是凡尘能及,普天之下没有人请得动他回苍月,再者国师无欲无求,没有哪一双手能在幕後操控他,除非知梵自己心甘情愿。
“国师别来无恙,无从得知您回苍月,祈穆多有失礼,改日再与国师一聚。”,君北祈穆肃然起敬,拱手致意,有国师坐镇江山,能保苍月万年屹立不摇。
“祈穆,你功不可没,本皇不是健忘之人,择日来讨赏吧。”,君北祈穆转身就要离开,血皇一句话拦下他刚跨出的步伐。
君北宇夜话中有话,意在提醒祈穆,血亲有缘弥足珍贵,勿要意气用事,将两人旧情毁坏殆尽。
“慕云嫣还在幽凉,你倒舍得让她深入险境。”,君北祈穆不谅解,慕云嫣好歹也是一个女儿身,君北宇夜就这麽放心让她孤身在幽凉。
“御前祭司不是平常软弱妇小,本皇信得过她,此事已定,不容再议。”,君北宇夜语气甚笃,抬起一掌否认祈穆质疑,同时暗示他不得再擅闯缨都。
血皇一句话清浅却强硬。御前祭司有几分本事,君北宇夜最清楚不过,那小东西可不是好招惹的。
“君北宇夜,你当真要任她自生自灭?”,君北祈穆对血皇蜻蜓点水,置之不理的态度不可置信,一把怒火瞬间点燃,话里多了几分强势。
一触即发的情势,让闻风赶来,在书房门口竖起耳朵听着的刘玄冷汗直流。
“祈穆,血皇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何况慕云嫣是我知梵唯一的徒儿,妖王就算动手也未必处处占上风。”,知梵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承认慕云嫣是他亲手调教之下长大的,藉此打断兄弟俩无谓争执。
出乎世子意料,真相来的太轻而易举,像是潜伏已久的袭击。
突如其来的冲击连君北祈穆也难以消化。
君北祈穆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肺部里新鲜的氧气,让他的头脑重新清醒过来,难怪慕云嫣出手如此不凡,原来她得知梵真传。慕云嫣曾说自己在北山长大,他从未真的相信,但她神秘谨慎,如履薄冰,没有小辫子可抓,难以查清说辞真假。恐怕慕云嫣是久居太子深宫之中,由容嬷嬷秘密养大的。
世子顷刻间理出头绪,别有深意的望了君北宇夜一眼,血皇运筹帷幄到这种地步,几十年前就算准了御前祭司的空缺,只等着慕云嫣学成。她是知梵悉心教导出的徒儿,苍月还有哪个青出之辈能与其相争祭司之位。
“是祈穆莽撞冲动,国师无须忧烦。”,君北祈穆叹气,明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执着於儿女情长,有知梵护着,慕云嫣的确不需要谁去营救。御前祭司和血皇的连盟根深蒂固,事态演变至此,十分棘手,待他回到王府一切皆须从长计议。
祈穆走了,血皇轻睨了知梵一眼,意味深长。
知梵见状耸了耸肩,漫不在乎道:“祈穆不是省油灯,瞒不了一世,嫣儿的本事,他见过了,估计已经猜到几分。”,世子此时知道,对嫣儿未尝不是好事,再晚,祈穆只怕会埋怨慕云嫣有心欺瞒。
“罢了。”,君北宇夜头也不回朝暗室走去,一身玄色丝绸大衣隐没在黑暗里。
缨都,花宫中。
夜幕低垂,房内烛火未燃,慕云嫣身处於黑暗中。她掐准了时机,花宫大队卫兵此时应该接获消息,正在围剿不速之客的路上。
果然,屋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人数众多,至少有二十来个妖族侍卫,妖族嘛,使得自然是妖术,与慕云嫣算是同一路数。
面前的小门轰一声被破开,猛烈撞击两边墙壁,怒气不小。慕云嫣垂着的眼帘抬也未抬,这些先锋的小鱼杂都不是正主儿,她懒得看一眼。
一群身着红衣铁灰盔甲的侍卫拿着长矛,冲进小屋团团围住好整以暇坐在破椅上的黑衣人,数十把矛头呈扇状围绕慕云嫣。
护卫小队长站在门口,威风凛凛破口大骂起来:“大胆歹徒,擅闯花宫,私自放囚,即刻就地正法。”
语落护卫队长下令,所有的矛头直直指向慕云嫣颈部,狠狠地就要捅她要害一打窟窿。
黑衣人不急不慢抬眸,纤长的睫毛向上掀起,一双美丽的杏目如霜,不带情感看着护卫小队长,一切动作瞬间静止,所有侍卫都石化了,动弹不得。
“你不是当家的,花宫没个能说话的人吗。”,黑衣人清丽的女声响起,平静如一池死水。
护卫队长僵住,接着又急慌慌的大喊:“还愣着干嘛,拿下她。”,却不见有妖动作,黑衣人还没动手,一队侍卫却都成了废兵,小队长咬牙,只好自个儿出击,他骤然出现在黑衣人身後,虎口往她胸後袭去,掏心一招阴狠。
黑衣人更快,她消失的位置上窜出藤蔓,一圈一圈紧紧缠绕上妖族小队长的四肢,结结实实的裹他成茧。
慕云嫣带着那粒挣扎的大蛹,缓缓朝外走,留下身後一屋子冰雕,静静流泻着冻白的冷烟。
她背着月光,悠闲漫步出杂草丛生的隐密小径。来到花宫中一片宽广的空地,对面等着她的是大队妖族人马。
黑衣人偏头,左右看了看,莫约有百来只妖,但拥有上千年修行的,却只有带头那个将军,慕云嫣的视线锁定在那一身麻布衣的妖族将军身上。
“你是何来历,为何要与我妖国做对,居然还有胆子光明正大的迎上面来。”,妖族将军止殇,身材壮硕,沉着冷静却中气十足,严肃不苟的面上藏有一丝富味兴饶,久没遇见对手,他格外精神。
“我是海王流离派来的信史,流嫦是我海国公主,妖王说擒就擒,我主子今日言明了不乐意被戚闲裳要胁,倾蔚正是要讨回这笔帐,依我看公主被抓,恐怕与你脱不了关系。”,慕云嫣语气冰冷,右手食指向着止殇面无表情的控诉,既然他负责这事儿,估计流嫦就是他亲自去俘虏来的。
海王奸诈,设圈套让慕云嫣栽了跟斗,费尽心机利用她救流嫦,自己倒凉适,隔山观虎斗。女人心眼特别小,流离欠她的,全都得一样一样算清,海王想要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未免太天真,真要让他得逞,苍月御前祭司的面子往哪摆。
慕云嫣偏偏要搅得缨都天翻地覆,让整个沧云大陆都知道,今日倾蔚大闹幽凉。
黑衣人手一摆,捆着小队长的大茧甩来,一分不差砸在止殇正前方,藤蔓散开一片接着枯萎,地上留下黑褐色的残迹,像爆炸之後的放射状黯痕。
“好一个嚣张狂徒,你以为你能在花宫放肆几时。看本将军不把你那块蒙面黑布揭了。”,止殇冷笑,却没有否认慕云嫣的指控,左右手各聚集起一团黑气。
“那还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慕云嫣不惊不怖,清冷的语气里带三分挑衅。
止殇不废话,两团黑雾不走直线,路径弯曲难测,跨越空地直奔向黑衣人,慕云嫣闪也不闪,眼睁睁看着两团黑雾分别从左右两侧袭来,黑雾已近身,危在旦夕,黑衣人不慌不忙打了个响指:“破。”,单音节一个字,在空地传散开来。
黑雾粉碎的同时,对面阵营有几只妖倒吸了一口气,止殇向来不可一世,万万没料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忌惮起黑衣人的实力,想要占先机,速战速决。
止殇眼明手快,他两边手臂猛力一挥,两道人身大小的风刃陡然而出,横扫过空地,慕云嫣幻移来到半空中,一掌向下击去,数十道风刃飞出,脚下妖兵,一阵混乱,血迹斑驳。
止殇依样画葫芦幻移,想从黑衣人身後偷袭,可惜慕云嫣早料到,架了一层半圆形电网护在身後,止殇即时退开袭击未果,不甘愿继续追击,两个身影不断幻移,高空中能量相撞的爆破声不断,半面天空遍布两人残影,慕云嫣游刃有余,见招拆招。
慕云嫣今夜得闲,准备陪这些妖好好过几招。比内力她不行,比武功她不会,比法术,这些小妖老妖只有吃鳖的份!她可是苍月首屈一指,堂堂正正上位的御前大祭司,今日非踏平这花宫不可。
妖族将军探不清慕云嫣的底,每每出招都被轻松破解,渐渐有所察觉,这黑衣人根本是在逗着他玩。
止殇不再浪费力气,闪个身落回陆地上,偷鸡不着蚀把米,弄得颜面尽失,没有办法之下只好冲着慕云嫣大吼:“你究竟是谁,有何目的?从实招来。”
“让戚闲裳出来说话,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敲边鼓的嚷嚷。”,黑衣人说的平淡,听来毫不费力,对比止殇的失态。
“大言不惭,本将军今天非收拾你不可。”,止殇被慕云嫣逼得没路走,面子挂不住,硬着头皮也要拼上一拼。
妖国将军汇集毕生妖力,红色的妖光如同飞舞的丝幔,张牙舞爪扭动着环绕在止殇周围。他张开双手,掌成爪状向天,仰头一声怒吼咆哮,妖力强大向前扑去,一面半透明红色高墙随之而起,如同足足整条街宽的海啸往慕云嫣袭卷而去,沿路所经的地面碎裂,大批石块掀起向四面八方炸开,一时之间场面浩大暴虐。
海啸红墙围来,拥千军万马之势,威胁迎面压迫,壮烈恐怖。
面对强攻,慕云嫣张开双手长臂往上升,好像在捧起什麽巨大的能量,她轻叹口气,一口白雾从嘴里呼出的瞬间,蓝光骤现,压缩成一圆弧,波形蓝弧极速爆出,快得肉眼几乎捕捉不到浅蓝的残光,蓝弧一掠而过,仅耗时刹那穿透红墙,压倒性破坏那面声势浩大的海啸,红光被拦腰斩断,妖力灰飞烟灭,海啸倏地平息,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狼藉,妖兵伤亡惨重。
止殇的血染红整身布衣,一滴滴落在石子磨的灰白色地面上,触目惊心。妖族将军应声倒下,他骄傲轻敌,不留後路,输得一败涂地。
蓝光肆虐的风暴所及之处,没有妖还站得住脚。
哀鸿遍野中,一抹血红的丽影从天而降,她一身锦衣雍容华贵,霸气侧漏,无声无息落在止殇的血泊之中,妖艳的红袖一挥,止殇流了一地的血液,像时光倒流似的回到体内,暂时保住他一条命。
来者不善,几十个止殇加起来,不足她一人的妖气浓厚,她头顶上的发髻是纯金打造的步摇,她的一举一动震得步摇轻晃,发出清脆的微响。
慕云嫣没有看过这麽美艳的人,一身冷绝摄人的气质,即使霓妃在苍月冷艳出了名,也及不上她一丝一毫。
那身血红的衣裳绣着金色纹路,极尽奢华,只有王者天下之人衬得起这身气焰。她的眼细长抚媚,一颦一笑令苍生倾倒,她不扭腰不摆臀,却是这世上最具诱惑魅力的女人,她的眼神锋芒锐利如万年不暮的寒冬,那张绝美的容颜也被她矜贵优雅的风采贬得相形失色。
她正是悠悠众生口中那位美绝天下,名声鼎盛的妖王,戚闲裳。
戚闲裳的一双美目观察力细致入微,她透澈的目光不急不徐,从慕云嫣的脚底沿途往上描绘,最後定格在她漆黑如墨的瞳孔里:
“好一个苍月,好一个御前祭司,慕云嫣你再也离不开这花宫,给我的晚儿和朽儿陪葬吧。”
,妖王轻声细语,她虽站在远处,那一句呢喃却像近在慕云嫣耳边,女伶般润耳的嗓音婉转柔媚,黄莺出谷,甚至察不出一丝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