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繾綣千年 — 29.妖國幽涼(一),纓都

慕云嫣置身在广无边际的枫叶林之中,几秒钟前她从知梵开的时空门走进来时,师父所创造的世外桃源还是八月,夏末秋初的景色,与苍月的时节一致,眼前的枫林却已是深秋,地上满是层层叠叠的红叶,厚而松软,放眼望去看不见任何一块裸露的地面。

她心里好奇,林子里的枫树长的不算太密集,阳光轻柔的抚照下,树林中的视线清晰明亮,何以能囤积如此数量庞大的落叶,慕云嫣随手捡来一段枯枝,往地上的落叶里用力戳去,她弯下腰,手中的枯枝深入地面几尺,仍探不到底。她慢慢的直起身子,目光一沉若有所思,落叶堆积如此深厚,难不成这片枫叶林终年是秋天。

郁栗森林在南方,长年日照充足,四季皆为盛夏,季节转换是大自然定义的,并非人力为之。

可幽凉在苍月的正西方,时节变化应与苍月没有太大落差,最起码四季分明这点是相同的。可是这片枫叶林如同坐拥度不完的深秋,秋风瑟瑟,悲凉哀戚,虽然美,却是说不出的凄美。

占据整个眼帘的桑红之景,不是喜红,伤感的气氛噬骨而来,她感觉得到。落不完的红叶,好像在悼念什麽悲伤的往事。

幽凉啊幽凉,果如其名。

慕云嫣记得师父昨夜说,要把她送到幽凉国皇城门口的,可眼前只有一株株落叶飘零的枫树,没瞧见附近有任何人烟或是屋瓦,更遑论一座皇城。

师父是不可能弄错的,如果连师父也找不着这幽凉,她就更摸不着边了。

慕云嫣及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天眼开。她的天眼是拿命换来的,不妨就物尽其用吧,才不会白白浪费了她二十年阳寿。

她看见前方不远处有强烈的白光,像扭曲的火苗一般,白光的线条舞动,呼唤诱惑着她前进,天眼果然帮她找到通往皇城的大门了。慕云嫣全身警戒,半压低身子慢慢朝光源处走去,她留意着四周动静,但却只听得脚下枯叶摩擦的声响。

沿着光,慕云嫣小心翼翼走了一阵子,总算到幽凉的皇城,缨都的大门前。白眼所见,两颗巨大无比的白象牙,分别置於两侧,象牙尖往内弯,俨然是一道拱门的样子,牙身上刻满符文,浅浅的往下凹陷一层,是妖族特有文字,她看不懂。

但不会错的,这般费心掩护,还刻有伴随强大法力的符咒,绝对是通往缨都的正门。

乘着风的浮力,她轻巧跃起,藏匿於一棵枫树上,一双杏眼不敢怠惰,紧盯着象牙拱门,蛰伏等待着出入此地的妖族。慕云嫣这趟只身前来幽凉,身旁没有武功盖世的君北祈穆掩护,她也不敢贸然行动,那象牙拱门并不像倾蔚的大门,只有单单一道厚重的闸门这麽简单。再者,上一回去倾蔚是兴师问罪,这次苍月可没有正当理由能让她硬闯幽凉。

妖族与血族,族性本就相斥,千百年来彼此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伺机并吞对方。尤其近几十年妖王处心积虑要苍月亡,不知道背後究竟隐藏什麽不为人知的秘辛。

慕云嫣藏在树上将近一个时辰,终於等到两个欲进缨都的妖族。她屏息观察,两只妖不晓得是由什麽东西修炼成人形,走起路来扭腰摆臀,婀娜多姿,着青色女装,一层飞舞的红色薄纱缠绕在两妖身周,仔细一看,那并非是薄纱,而是四散的妖气,当她们来到象牙拱门前,拱门表面浮着的那层白光往前延伸,如触手包围那层艳红的妖气,与之相融,接着青色身影渐渐消失,看来她们是顺利进城了。

血皇的御前祭司何其聪颖,她歪着头想了想,唇边泛一丝笑意,原来妖气是关键,那符文只认妖气,从而辨认是否为妖族,是妖族才放行,没有妖气是过不了城门这关的。

好在师父早有准备,慕云嫣轻轻握着胸前戴着的那块妖狐血晶,身形一闪就来到拱门前,事不宜迟,她不想遇到其它妖碍事。白光袭来,拥抱她,胸前的血晶石虽然被封印却仍溢出几许红纱般的妖艳,白色触手攫住妖气,像抛掷物品一样,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慕云嫣甩进缨都。

这麽奇特的入城方式,让她稍感意外,慕云嫣往前几步踉跄才站稳身子,定睛环顾四周,她站在巨大的象牙拱门前方,而拱门位在一个圆形广场的正中央,广场里有许多幻化成人形的妖族。

慕云嫣屏息凝神走在妖群里,默默留心观察妖精们的社会模式,尽管与血族和人类的生活方式大同小异,异国风情仍是让她觉得十足新奇。广场里有许多叫卖船票的小摊和初来乍到缨都的妖族正在交易,他们用的货币是小而圆胖的类水晶矿石,矿石磨得浑圆无菱角,有各种不同颜色,越是纯净透明的矿石,币值越高。

慕云嫣的身边充斥着各种妖,道行皆不一样,修练时间长短的程度,几乎可以从他们身上的皮肤看出端倪,她的右手边几公尺有只蛇妖,青白的手臂上仍有残存的蛇鳞,在缨都的修为还不算上乘,而与其交谈的船老板,则看不透是什麽种类的妖,五官虽粗旷,却与血族光滑的皮肤无二致,若在苍月,常人完全无法辨认他是妖族,功力要比那蛇精高出许多。

她的身边穿梭各种动物、植物甚至石头练化的妖,不同的妖类特色也不尽相同,从外表可以粗略判断一二,有鳞片的通常是爬虫类幻化的妖,身上飘着花香的是花妖,衣服里偶尔蹦出一两搓黄毛的是猴妖,一身黑白纹路的是虎妖,还有细鳞粉满布的蛾精,所经之处留下不少粉尘。少数的妖修为高深,来去速度极快,飞掠而过慕云嫣身侧,连她都来不及看清那些完美的人形身影。

慕云嫣绕着圆形广场外围四处晃晃,广场占地不小,她徒步行走逾一刻钟,才得以环广场一圈。原来,这广场是个中继站,圆形的空地向外连接十二道运河,应是分别通往缨都各个地区,城内的运输系统是千年前建城时精心设计过的,区域划分工整。

这个缨都究竟是个什麽样的皇城,慕云嫣好奇,翻手幻移来到半空中,往下望去。圆形广场在缨都正中央,其周围的十二道运河呈放射状往缨都十二个方向去,交通发达,运河上航行的船只有大有小,快慢不一,十二道运河两旁的河岸上,各自种满其独有颜色的花树,用以辨认不同方向的运河。

慕云嫣回到广场陆地上,惊艳不已,她曾以为妖国是什麽可怕的蛮荒之地,没想到皇城规划完善,看来是她见微识寡,好不惭愧。右手食指不自觉摸了摸小巧的鼻子,心里有些感叹自己久居深宫,如同井底之蛙。

她适才在高空中,已经大致摸清通往皇宫的方向,不犹豫地往嫩粉色花卉开道的运河走去。大多数船家招揽够客人,早已开船往目的地的方向驶去,剩下唯一一间船屋仍然门可罗雀,只见那船老板一副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模样,头上长两角,角状蜷曲,看来是羊精。

慕云嫣硬着头皮向那面目凶狠的羊老板出声询问:“我要搭你这船去皇宫。”

“十颗黑曜石,少讨价还价,没得便宜。”,羊老板一个劲往慕云嫣脸上乎热气,看来秋天的温度对他而言,依然不甚舒适,他全身货真价实的羊毛耐不住热,脾气又更为火爆了。

慕云嫣摊开手掌,十颗黑曜石就这麽递给那羊大哥,乾脆豪爽不二价,她是御前祭司,弹指间幻化出几颗黑矿石易如反掌。

那羊大哥眨了眨眼,没想到小姑娘家半声不吭,就这麽掏出钱,一点不扭捏,这妖族的民风民情就是爱争价钱。

“一会儿上了船,有什麽事尽管说,我羊武不会白收姑娘这个价钱的。”,羊武拍拍胸脯,保证道。

看来羊大哥并非坏心眼的歹人,慕云嫣没来由觉得这妖国的人情也挺温暖,不是什麽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心情一好,默不作声打个响指,羊武周围的温度迅速降下不少,不一会儿他那满头大汗就消退了。

慕云嫣前脚才要踏进船屋,就听见身後传来羊大哥与小娃儿争吵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有个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小妖想上船,可那羊武说不让就不让,天下没有白吃午餐的道理。慕云嫣看那小不点有些可怜,心里又盘算着,陛下让她来幽凉有正事办,不好节外生枝。

“嫣儿姐姐,我在这儿呢。她是我姐姐,羊叔叔你让她来说。”,小娃儿闯不过羊武那关,指着慕云嫣大声嚷嚷。

慕云嫣听得一头雾水,却有些奇怪那小妖居然喊得出她的名字,索性回过身大步迈向争执不休的一大一小。慕云嫣一把拎起那看似三、五岁人类幼童的小妖,掏出十枚黑曜石放进羊武的掌心,一言不发转头就进了船屋。

那小妖被她抛进船屋里,翻了几个跟斗,一脸得意坐在船屋里其中一个小床铺上。这艘船不是最大的,但也够乘十来个人,船屋里有几张床铺提供乘客途中稍做休息。但那羊武面色不善,不给客人议价机会,生意零星,这趟就只有两个客人。

慕云嫣眯起眼,神色危险令人战栗,一步步逼近那小妖:“小家伙,你怎麽知道我的小名,谁让你鬼鬼祟祟跟着我来,要是不说,等会儿丢你进河喂水妖。”,她语调不扬,冷静专注的姿态却锋芒毕露。

“是夜公子让我来的。他要我带路,别让你在缨都走丢了。”,小妖粉雕玉琢的脸庞本还老神在在,被慕云嫣吓得一时之间慌了手脚。君北宇夜脑海的记忆中嫣儿姐姐温柔可人,见着了面才知道,原来根本就不是这麽回事。

“他可有交代你什麽信物,你要是敢说谎,照样让你喂水妖。”,慕云嫣听到血皇名字的尾字,半信半疑。

小妖冷汗直流,眨了眨眼想了半天,最後,它煞有其事的清了清嗓门:“嫣儿,过来。”,小妖学起君北宇夜说话,那低沉悦耳的嗓音惟妙惟肖,几乎一模一样。

慕云嫣听了浑身一滞,惊讶的说不出话,两唇微张,鹅蛋脸染上一层绯红。她认命似的走到小妖面前蹲下,神色放松许多,终於露出一抹微笑,低声威胁:“这话勿要再说给其他人听,否则带你回苍月喂陛下,当血奴。小家伙叫什麽名字,你是妖吗,现原形来给姐姐瞧瞧。”

小妖一听,不假思索立刻现出原形,它变成一颗鲜嫩饱满让人口水直流,食指大动的肉包子。肉包子扭扭圆滚滚的身躯,费力一蹦,跳到慕云嫣的掌心。还是一颗不到巴掌大的娇小肉包,一餐都吃不饱。

慕云嫣一脸好气又好笑,自言自语起来:“陛下为什麽给我一颗包子,该不会是师父故意捉弄我。”

肉包子听得慕云嫣喃喃自语,急得跳起脚:“我不是颗包子,是神兽,现在是幼体当然看不出样儿,等我长大很厉害的。”

慕云嫣捏起它肥胖的小身躯,左翻右转仔细研究了一下,瞧不出个端倪,她右手按住发疼的太阳穴问道:“你叫什麽名字,是头什麽神兽说来听听,住在这缨都吗。”,陛下不曾做这种出格的事儿,这还是头一遭,要不是这颗小肉包语出惊人,真想把它丢进河里就算了事。

“我叫晨曦,尚未长成全形,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神兽,别看我身体年幼,我已经一千多岁了,住在缨都好几百年,从血皇『前世』起就跟在他身边。”,肉包子脸不红气不喘,表情真挚,娓娓道来。

慕云嫣听到关键的那两个字,漆黑发亮的瞳孔顿时暗了下来,不拐弯抹角,且中肯綮就问:“你是降邪的神兽。你知道血神为谁而死吗。”

肉包子听到降邪两个字,瑟缩了一下,犹豫不决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我的确是血神的神兽,但降邪死前,我才刚重获新生,太过稚嫩,记不清事,都是模糊片段。”

慕云嫣得不到让她心悸已久的答案,双眼一闭往床铺上躺下,神态疲惫,轻声细语道:“以後就叫你肉包子。”

她小歇片刻,晨曦又再度幻化成孩童的模样,便於行走。船开了,朝皇宫驶去。

河道两侧岸上栽种的都是清一色浅粉的花树,花树上不断飘落花瓣,往运河洒去,河面好像下着樱红细雨,落英缤纷的景色很是诗意,晨曦靠在船缘欣赏花雨,住在缨都数百年了,每回看到这幅景象都忍不住赞叹,百年如一日,美的不可胜收。

慕云嫣无声息出现在晨曦身後,这副美景同样令她兴叹,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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