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红霞绽放一抹绮丽色彩,原本冰蓝的湖水少了阳光照耀,如一池深不可测的寒潭,慕云嫣幽幽转醒,单薄的背影独自坐在湖边若有所思。
师父和血皇的小心翼翼她看在眼里,他们之间暗藏着某种诡异的默契,有什麽秘密是她不能知道的。慕云嫣的目光没有焦距,呆滞地望着晚霞,她在找寻师父方才与她闲聊中,字里行间可有不经意泄漏的破绽,但是她什麽也没发现。陛下和师父不晓得背着她谋划些什麽,鬼鬼祟祟的不为人知,慕云嫣疑惑不已,心里头不祥的预感越发的重。她重复细细回想近几个月,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余波未平新澜又起。
突然灵光乍现,她想起自己在祭司殿的藏书阁中找到的那段预言。
珍视之物已毁
至亲之人已叛
挚爱之人已死
夕日血月映照之下,亦是封印解除之时,。
她的潜意识似乎抓到一丝可疑之处,却又很快从掌心溜走,消逝不见。
这段日子她有意逃避,不愿弄个明白,预言中提及的挚爱之人意味着什麽,究竟陛下的挚爱是谁,难道是前一世,血神为其断送性命的那个女人。慕云嫣曾翻遍月宫中所有史料,没有哪一段曾提及,降邪曾爱上的血族女人,有关她的历史好像被刻意清除了似的,找不着一点蛛丝马迹。
她早就知道,君北宇夜是血神转世,自从容嬷嬷说起,陛下身上那道与生俱来威力强大的封印,几十年来她处处留意着所有可能的线索。
煞费苦心,终於当上御前祭司的那天,她利用大祭司的身份,迫不及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完成自己多年来的心愿,她算出血皇封印的秘辛,天上神只透过卦象告诉她,答案的代价不菲,而她必须自己承担。
在神殿被君北祈穆暗算的那晚,卜卦的结果是慕云嫣只余一年阳寿,她心里有数,众神索取的代价,果然不是一般凡人肩负得起的。而血皇的解封大限,恰巧就在明年夏天来临之前。
慕云嫣为了君北宇夜,日夜心系封印之事,连连窥探天意,然而神没有心,只问代价。
讽刺的是,就算血神再度降世是她一手促成,在有生之年,慕云嫣亦无法亲眼见到血皇天下独尊。每一着精心布置的阴错阳差,就像是天上神只有意无意开的玩笑,嘲讽众生渺小无知,无法改变悲催的命运。
“嫣儿,帮为师摘几朵桂花来。”,慕云嫣专注於沉思,冷不防被知梵一声唤打碎思路。
慕云嫣翻手一转,幻移到小院落里的桂花树下。
她两臂微伸张,摊开手,掌心放光,准备用左右手各一团蓄势待发的光球互撞,制造小型爆破,震落树上桂花。可她没想到在心头一把悲伤的无名火助燃下,导致慕云嫣无意中多提了几分法力,眼看着比预计大上几倍的两团金黄色炸弹,下一瞬间就会碰在一起,引起不小的浩劫,师父的小屋和桂花树马上就要灰飞烟灭。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掌往下翻,换了个方向,将手上两颗能量不容小觑的光球强灌进土壤里。据烈的地震释放土壤吸收的能量,大力摇晃整座知梵创造的世外桃园,小湖激起一阵阵的水花打上岸边,竹子造的小屋嘎嘎作响。过了好一会儿,一切才平息,恢复宁静。
厨房里忙着烧菜的知梵,竹林中闭目假寐的君北宇夜,面上皆是一僵,两人分别偏过头,木然地往慕云嫣的方向看去,片刻过後才又继续原本正在做的事。
桂花与树叶散落,院落里遍地斑白之景,小巧可人的桂花瓣如雪花般纯洁细洒下,看着煞是美丽。慕云嫣的郁闷消了大半,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堆桂花,捧着满怀馨香,慢步至湖边,一朵一朵仔细地筛选洗净。
慕云嫣步履轻盈,身後跟着十来朵飘浮在空中的嫩白桂花,脚下无声进了厨房,却看到四个身着毫无二致青绿色衣裳的知梵,在里头手脚俐落的移动,手起手落之处快得只剩残影,切菜、烧肉、滚汤,厨房杂事分配得井然有序,三个青绿身影闪进闪出,饭菜飘香,最後那位,正好整以暇的对其他三个分身发号施令的,是师父本尊。
“师父是不是有事瞒着嫣儿?”,慕云嫣一边把桂花装进藤编的淡绿色小盆里,一边心不在焉的问着。
“为师不愿你知道的事多得很,嫣儿不也有事瞒着师父。”,知梵顺手接过那小盆桂花时,语带玄机应道。
慕云嫣心虚,只剩下一年寿命的事,她确实是知而不言,故意隐瞒所有她爱的人,尤其压根不想告诉师父,害得他老人家伤心。慕云嫣不语拿起碗筷,逃也似的走到餐厅,在小桌上摆妥餐具。
知梵在厨房里默默叹了口气。
血皇身在竹林中,然而小屋里发生的事,说过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君北宇夜指间细腻摩挲着,一片被地震撼落的竹叶,手腕随意一转,竹叶飞射出去,拦腰斩断一根硬挺的竹子。
三个知梵从餐厅左边的厨房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往饭桌上布置妥善,两手合十搓了搓掌心,心满意足的检视自己的杰作,接着才转过身往知梵的本尊走去,又合为一体。
小院落里围篱边上,慕云嫣远远的朝着竹林说了句:“陛下,吃饭搂”,她知道君北宇夜听得到。
小木桌靠窗而立,慕云嫣坐在桌边其中一张圆凳上,凌空伸出小手往自己的方向,搧了搧饭菜香气,又深深吸了满鼻子,鼻腔里萦绕饱满的食物香气。师父的手艺不是凡夫俗子可比拟。
十年了,有十年没有跟师父和陛下,三人同桌吃饭了,她积累已久的小心愿达成,面上笑得甜美,心情极为愉悦,梨花般的酒窝在两边脸颊浮现,只觉得满室温馨。
知梵亲自端一碗红通通的甜羹,放在慕云嫣眼前,高大的身影凑到她耳边,压低着气音交代:“这是你家皇帝,在郁栗森林里狠心下的毒手,别浪费了。”
原来陛下遣她先一步来找师父,自己却去寻了补身的药草给她,慕云嫣暗自激动,心脏漏跳了好几个节拍,上辈子她烧了什麽好香,让君北宇夜今生这麽惯着她。
“师父,这是什麽奇珍异草啊?”
慕云嫣捧起甜羹在鼻下,好奇的嗅了嗅,奇异的香味气势轩昂,很快掩盖住其它菜肴的味道,香气中好像还带着一点桂花的甜。
“彼岸无花果,有剧毒,并非人人可吃,可你的血液里蕴含本皇的牙毒,彼岸果伤不了你。”,君北宇夜无声无息走进小屋里,抢先知梵开口,话里别有深意。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毒不死你。
知梵拍拍她的肩头安抚,示意慕云嫣快喝下:“有幸吃得彼岸果是好事,延年益寿。”
慕云嫣不扭捏,以碗就口,一脸大义凛然,无畏赴死的样子,仰头饮尽那碗彼岸羹。
她咬开口中彼岸果,甜中带苦,口感如夏日的水果,水分饱满,冰凉却润嗓,一丝苦涩在舌後散开,苦味很快又被桂花清甜的气味压过,舌尖上是难以言喻、与众不同的体验。沁凉的气息在身体里舒展,四肢百骸好像从沉睡中苏醒了,体内已经散布均匀的舒适微凉,缓慢转为柔和亲肤的温暖。
慕云嫣终年冰冷的手脚,起了一丝暖意,她感受到身体细微的变化,惊讶地眨了眨眼:“师父,这是好东西。”
“能让血皇亲自去寻的,身价自是不凡。”,知梵耸了耸肩,对於慕云嫣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
晚饭过後,知梵从怀里掏出那块妖艳的九尾妖狐血晶,交到慕云嫣的手中。妖气四溢的红水晶,已经被他施咒,压制下缠绕其中的冤怨邪肆之念,水晶外表包裹着一层金色符文,把大部分的不祥戾气封锁在水晶里。
“宇夜说你明日启程去幽凉国,小妖难缠,带着这块水晶可保护你不受妖精迷惑,路上少点风波。记着,见那妖王行事言谈可得万分小心,她近几十年性情乖僻易怒。”,知梵忧虑的皱起眉头,戚闲裳这几十年来动作频频,处心积虑对苍月不利,事有蹊跷。
慕云嫣十年没听到师父口中直呼血皇的名讳,有些不习惯,背脊一阵阴凉,起了鸡皮疙瘩。月宫中除了容嬷嬷,偶尔在没有外人时喊过几次夜儿,再无人胆敢这样称血皇。
“嫣儿,让你师父瞧一眼,那只惹祸上身的小灵虫。”,君北宇夜坐在窗边的位置,靠着窗沿紫眸半垂,慵懒优雅,气质矜贵。
“我有解药。”,慕云嫣还没来得及掏出胸前那块珊瑚石,知梵就出声打断,甚至懒得看一眼。
“师父有解,那甚好,嫣儿不用白跑一趟幽凉了。”,慕云嫣听了乐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成,本皇有东西要你带给妖王,流嫦也得接回苍月。把这锦囊交给戚闲裳,她看了便明白,不会太为难你。”,君北宇夜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袋,摆在她面前的木桌上。那黑底暗红色花纹的丝质锦囊,正是血皇的标志。
“师父,你既然得闲,陪嫣儿去幽凉吧,我路上也有个伴。那戚闲裳不知道是何方妖魔鬼怪,听来可怕。”,慕云嫣的鹅蛋脸才因为不用远行幽凉而发亮,这会儿又落得凄惨黯淡。她的时日不多,这大概是师父陪她走的最後一程。
“为师要回苍月,不能护着你到幽凉,但可以帮你开道门,送你到戚闲裳的皇城门口。”,知梵不忍心她失望,又给了慕云嫣一束希望的曙光。
“师父怎麽突然想回月宫了?,那还比陪我去幽凉好呢,师父您不许再跑得不见人影,在月宫等嫣儿回来。”,慕云嫣意外,也许师父想开了。在月宫里,有她陪伴在身旁,上慈下孝的享享天伦多好,干嘛老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游历在外。
“晚了,就寝去,明日清晨准时起床,动身去幽凉。”,知梵不答,猛然站起身来,恶狠狠的赶着君北宇夜跟慕云嫣进小屋右侧的客房。
“师父,不能多变一间客房出来吗。”,慕云嫣被一路逼至客房门口时,探头惊见房内只有一张单人床铺,抓紧最後的一线生机抗议。
“就一间。”,知梵推慕云嫣进门,挥挥手,啪一声,木门紧紧关上。
慕云嫣好奇的环顾浅色竹片钉成墙面的房间,色调明亮简洁雅致。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一张床靠东墙而置,一张桌子在房间中央,旁边有几张椅凳,一个木制的梳妆台在角落。慕云嫣心想师父回到月宫里,应该难以适应宫廷里奢华繁杂。
血皇倒是不介意两个成人得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凑合着睡。君北宇夜右手枕在脑後,平躺在床上,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随和形象。
“嫣儿,早些睡吧。幽凉不好应付。”
慕云嫣顺手把头上的珍珠发髻抽下来,搁在房里的梳妆台上,墨发如丝稠静泻在身後。来时匆忙,没有衣物可换,她抖抖一身长裙,稍嫌厚重的布料顿时变得轻薄。慕云嫣歪着脑袋凝视那张手工细磨而成的梳妆台,感动之余惊觉师父早有预谋,他前些日子就料到血皇会带她来。问题是,知梵心里琢磨些什麽,她想不通。
她盖上被子缩在血皇身旁,靠着他坚实的肩膀,安份守己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朦胧的时候,君北宇夜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嫣儿,本皇非善类,倘若有人言,血皇蓄意欺骗你一世,此话不假。但我说过,今生不会负你,是为承诺。”
“唔,嫣儿会记着,不忘。”,慕云嫣神智已趋模糊,呢喃着应声。
君北宇夜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柔的拢了拢她脸侧微乱的发。而後,他牵起慕云嫣纤细柔软的小手放在自己腹上,十指相扣。
知梵在自己的房里,竖起耳朵听着,闻言,撇了撇嘴角,莫可奈何的咕哝出声:“唉,君北宇夜果然奸诈。”
血皇在客房床上挑了挑眉,身边娇小的她已然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