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览完瑾王府花园一圈回到宴席上,翟莹像是饿虎扑羊般扫光慕云嫣桌案上摆饰精致的珍馔,狼吞虎咽的样子完全不怜香惜玉。翟莹仗着自己小宫女模样的打扮,乾脆大吃大喝起来,最後还心满意足的摸着肚皮打饱嗝。
血皇仅一瞥就认出那个吃相野蛮的宫女,就是他後宫三位首妃娘娘之一,而慕云嫣遮挡众人视线一脸泰然自若,任由翟莹躲在身後为非作歹,两人偶尔交头接耳,偶尔翟莹比着表演的舞者捧腹大笑,慕云嫣一度被翟莹逗得憋笑不成差点呛着一口茶。君北祈穆在一旁悠然自得小酌起来,彷佛看不到眼前热闹喧腾,置身事外。
君北宇夜深紫色的眸闪烁着兴致盎然,原来他的小东西也爱笑,清秀的笑靥如花没有哪个妃子可以比拟。
贵族们各个左拥右抱,一片纸醉金迷,酒酣耳热。慕云嫣冷眼旁观官场上的交际应酬多麽糜烂腐败,铺张浪费的山珍海味,精制酿造的琼浆玉液,衣着暴露的侍女伴随左右。不过这些都不是今晚的重头戏,慕云嫣耗了整夜,等着一探究竟,瑾王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晚宴接近尾声,突然一阵微风拂过,转夜成昼,晚宴厅消失了,众人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里,草原中央有个小湖,蓝色的湖水深不见底,一张妖艳美丽的容颜浮出水面,长发及腰,是人鲛。人鲛悠悠唱起歌,清脆乾净的嗓音,尽管是幻术,一屋子宾客依旧如痴如醉,鱼尾轻摆带起波光粼粼,缓慢朝慕云游近,当她接触陆地时,湖水绿的鱼尾变成一双纤细笔直的美腿,开高衩的薄纱长裙随风摆动着。
人鲛执起慕云嫣一绺乌发,轻飘飘,婉转而细柔的嗓音问:“大人可有想望之人,可有欲求而不得之物?”,人鲛弯腰,冰凉湿润的唇轻轻一吻印在慕云嫣嘴角,慕云嫣一怔,双眼瞳孔蓦地放大,没了焦距,像失去灵魂的布偶,随人鲛起舞。人鲛挥动双手,慕云嫣在她的指挥下衣裙翩翩飞扬,不同於舞娘热情艳丽的勾引,慕云嫣自有几许灵气。君北祈穆唇边酒水还未离口,绿眸含笑微弯,定定的看向轻舞飘逸的鹅黄色身影,有一瞬失神。
寂静无声,那如仙女下凡的姿态占据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慕云嫣旋转着,转速骤然加快,风随转动而起,刃渐成形,蓄势待发朝霓妃而去,突如其来的戾气震慑住柴妃霓,她竟一时之间忘了该逃。血皇眸半垂,慵懒的靠着贵妃椅背,稳坐如山,打算隔山观虎斗。
风刃锐利,柴妃霓细白的肌肤吹弹可破,眼看就要血光四溅,香消玉殒。千钧一发之际,慕云嫣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澈,鹅黄色的身型幻化作蝶成群飞舞,蝴蝶聚在人鲛面前又一次合成人身。慕云嫣看着人鲛因惊讶而扭捏不安的面容,举起手在她耳边打了一个响指:“破。”,绿意盎然的草原消失了,宴席上的达官显贵们还没回过神,仍是不可置信的惊悚表情。
幻境已灭,人鲛还原成了妖娇美人低垂着头,凤眼红唇,仪态万千。瑾王适时起身,鼓掌大悦道:“不愧是御前祭司,老夫献丑了,小小幻术不成敬意。”,话才落下,君北公瑾转身又对血皇谄媚道:“叔叔掷千金,自外邦寻了个绝世美人献给陛下,苍月内外再找不着如此异国佳人,请陛下笑纳。”,瑾王脸上笑容真挚,可惜笑意未达眼底。
君北宇夜这才离开椅背俯瞰,上身稍往前倾,一肘置於膝上,任谁无法读懂那暗紫深潭:“抬头。”,浑厚低沉的嗓音回荡。美人望着君北宇夜,双眼透亮饱满含水:“民女拓木潇湘,见过陛下。",慕云嫣身後的翟莹认清美人眉目,气息急促起来,浑身止不住地打颤。慕云嫣正全神贯注地观察拓木潇湘身上散发出的诡异氛围从何而来,未察身後翟莹异样。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却又道不出奇异之处。
血皇紫眸深沉打量着拓木潇湘,顷刻才开口,却是对着慕云嫣:“祭司慕云嫣,堂堂御前一职,竟也为幻术所惑,惊扰本皇爱妃,罚,即刻起闭门思过三足月。”,平稳威严的语调把情绪封藏的天衣无缝,好像霓妃鬼门前走一遭,慕云嫣任人摆布,皆不能扰乱他的心。
慕云嫣亦是波澜不惊:“遵旨。臣大意,有所失职,还请霓妃娘娘恕罪。”,你来我往,言谈之间无迹可循,看似不过君臣而已。君北祈穆与瑾王暗中交换了眼色。
血皇顿了顿,继续道:“皇叔一番心意,本皇收下了。”
拓木潇湘嘹亮的歌声又响起,清甜的嗓音悦耳,不带一丝杂质。在座的风雅人士无不为之倾倒、陶醉。
血皇的手掌轻放上一旁霓妃的手背,旁若无人的亲昵,似乎在安慰那惊魂未定的娇弱佳人。慕云嫣看在眼里,只有酸涩。瑾王果然阴狠,手段凶残、无所不用其极,终究君北公瑾还是信不过她那套说词,非得试探出个所以然。慕云嫣既来了便顺水推舟,费时一夜,为的就是让瑾王自己露出马脚。可伤及妃子,非同小可,若血皇出手破解幻术维护慕云嫣,就摆明了御前祭司是君北宇夜身边的人。最了解她实力之深的莫过於陛下,这种程度的幻境,对御前祭司而言无伤大雅。
慕云嫣虽明了血皇怪罪於她,无非是为了混淆视听,但是君北宇夜当着席上文武百官的面,为了他弱不经风的娇宠人儿,不留情面的拿她开闸,这一股委屈的怨气当真就堵在她的心口下不去。把心一横,慕云嫣黄汤一杯接着一杯下肚,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千疮百孔。只见她神色平淡,静静喝酒不语,此时翟莹倒也安静,默默看着拓木潇湘发愣,平时顽皮的神态尽敛,若有所思。
君北宇夜未允诺过慕云嫣酒不离手,这小东西这麽喝下去是打算彻夜不归月宫吗。紫眸如染上了墨般深沉,怒意几乎燃上胸口,一个弹指,如同剑气,慕云嫣手里酒杯顿时碎裂,力道精准未伤及慕云嫣分毫,反是正沉思的翟莹被前方突如其来的爆破声响吓着,烫茶一抖全洒在慕云嫣手肘上。慕云嫣闷哼了一声,小心翼翼掀开袖子一看,红肿伴随剧烈刺痛,起水泡是免不了了。
翟莹心急如焚,双颊都胀红了,频频道歉。莹妃的声音引来君北祈穆注意,唤了女婢拿来药膏、纱布。翟莹急急从侍女手中接过药膏,正要抹药,伸手一抓却没了轻重,直接按在红肿处上,慕云嫣本就烫得不轻,被翟莹这麽一折腾,一张瓜子脸霎那间刷白了。
君北祈穆简直叹为观止,翟莹委实是一宫娘娘啊,小宫女做的活当真一窍不通。君北祈穆莞尔,一把抢过药罐,就要代替萤妃帮慕云嫣上药,可翟莹哪里肯放过赎罪机会,不甘愿又要讨价还价,柔夷不分青红皂白按住君北祈穆正要动作的手:“世子,这种细活还是交给奴婢吧,不敢劳烦您。”,赌气的嘴翘得老高,另一只闲着的素手插在腰上,哪里是一个宫女敢摆的姿态。
嘴边扬起一抹狡黠,君北祈穆绿碧眼如秋水,低声对着翟莹说:“莹妃娘娘再不松手,本公子可要大声嚷嚷『莹妃当众非礼世子!』了。”,翟莹当场吓得瞠目结舌,玲珑剔透的大眼向上翻了翻,顾不及抢活儿,赶紧收回自己的手,不忘对着君北祈穆挤吹胡子瞪眼睛的,警告他不要张扬。
终於要上药,慕云嫣却不顾尊卑硬是拦下他的指节,君北祈穆抬头看了看慕云嫣,又看了看药罐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状似无奈又无辜的摊手:“光天化日之下我不会害祭司大人的。”,这句话在哪听过,慕云嫣心里警笛大作,这是那日在宁妃宫里给她安胎时,从自己嘴里亲口说出来的,君北祈穆竟然一字不漏的复制自己讲过的话。慕云嫣方寸大乱,这麽说君北祈穆当日在场,而她丝毫未发觉他的气息。君北祈穆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却神色自若,世子到底是何等人物,聪明绝顶武功不凡,难道与陛下不相上下。
趁着慕云嫣诧异,君北祈穆抹上药,指尖来回轻抚。慕云嫣放弃反抗,以他深不可测的内力,自己现下是没了胜算,此时挣扎不明智,只得择日再讨回来这个哑巴亏。慕云嫣细瞧了那瓷制透白的小药罐,罐面已磨旧,药膏色泽正常,使用过不少次数,再者事发突然他没机会下毒,於是暂时放下心来。
血皇冷若冰霜的紫眸谛视君北祈穆忙乎了好一阵子,大厅里的婉转动听骤停,所有人都顺着血皇的视线看去,鸦雀无声。慕云嫣察觉异样乍然抬眼,见血皇面无表情,极其危险睨着自己。身旁的霓妃神色异样,失魂落魄的模样伤心欲绝,慕云嫣心底一震,心如刀割的哀伤她时常在铜镜里见到,心心系系的爱人怀里抱着别的女人时,自己就曾经是这样。慕云嫣想通了一切错综复杂的关连,原来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君北宇夜开口,神情淡漠,手握拳状,优雅闲适的搭在脸侧,语气里尽是玩味:“祈穆身性漂泊,不涉朝堂政事,倒是对本皇後宫琐事挺上心。”,说罢,唇边扬起意味不明的嘲弄。浓郁的火药味蔓延开来,霓妃大惊失色,脸上一阵青白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