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他横出钢刃承接下了她猛力的劈击,受到冲击的刀刃呜咽着尖锐的声响,他的手臂深深地感受到铁器激烈碰撞所传递的震荡衍生而出的麻木感。
很沉重,非常沉重,那是最真实的杀意,夹杂着失望、愤怒与仇恨。
紧握钢刀,使劲反击出足以抗衡那强烈冲击的力道回应了她的劈砍,一道猛挥反制了她的攻势,她随之顺着那股反噬的力量使身子往後方翻转了数圈而落地伏低身姿。
她双脚稳站,压低身子,双手的刀刃没有因为受到反击而松开,反而更加踏实地紧握在手,艳红的长发随着冲击产生的风压飘荡着,翠绿的双瞳散发着对杀戮的渴望,更别提那不知何时便烙印在她左眼的一道显眼伤疤,与她的眼神一样都释放出一股强烈的决心。
她已经不同於以往了。
他还记得,过去与她切戳刀技时,她的攻击从未让他手上的钢刀动摇过一分一毫,而如今她那一击竟沉重到使他的手臂为之颤抖,又或许,真正使他感到沉重的不是她刀刃带来的冲击,而是他的内心迅速窜起的一股黑霾压得他使不上力。
「你那是什麽眼神?」她双眼怒瞠,对塔隆的冷静相当不以为然。
他双眼一沉,默不作声,甩开剑刃披风的同时响起了数道暗器埋藏的铿锵声,那是战前的号角,是在确认子弹是否上膛。接着他跨出一脚,压低身姿,左手摆出迎击手势,右手紧持钢刀置於身後,深红色双眸凝聚着蓄势待发的战意。
她的嘴角扯出一抹兴奋的笑容,对,就是这样,他越是冷静就越激发她战斗的慾望。她再次主动进攻,跃至塔隆的後方猛烈地旋着身子,掷出无数道暗器,就像一朵绽放着死亡的危险莲花,看似漫无目的地散射,不久後四周却因此扬起漫天的沙尘,很快地让塔隆陷进了一片沙暴中。
视线不良的状态使他难以御敌,但他深知这只是混肴视听的伎俩,他左臂一挥的同时朝四面八方甩出了无数道飞刃之後随即失去了踪影,他遁隐在沙尘的阴影之中迅速地穿梭着,锐利的眼神四处搜寻着卡特莲娜的踪迹。
一转眼间,两人同时发现了对方的身影而爆出剧烈刀器撞击声响,在那一刻双方的眼神交会了一瞬,塔隆散发出的谨慎和冷酷与她享受战斗而表现出的兴致昂然产生了强烈的对比。
在更加确认了彼此坚定的战斗意志之後,塔隆左手一使,方才散出的无数飞刃竟如有自我意识般全数往他身上飞回,卡特莲娜见状便算准了他飞刃快要击中她的瞬间奋力地旋转了一圈,双手的刀刃随之铿锵响地弹开了那无数尖锐的刀光。
接着她顺着惯性而向塔隆使劲回旋踢出一脚,塔隆一个侧身使用左肩上的尖刺护甲防御她的踢击,她见状而咬牙改变了踢击的方向,但却因此踢了个空。
塔隆趁势扯住她的右脚往後一甩过肩,她虽失去了重心但也没有丧失冷静,在她快要被重摔在地面之时,放开了手上两把刀刃,空出了双手之後,她在触地的瞬间得以用双掌紧压地面承受冲击,随後使劲将塔隆紧扯着她右脚的双手随惯性力量而奋力扭身翻滚一甩,塔隆竟因此反而被摔了出去。
那化防御为攻击的动作简直一气呵成,他心中深知这一年之间她必定经历了不少的磨练,才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做出反击。他在被摔飞的同时注意到她的神情,好战、狂热、享受着战斗却又不失冷静,还有那燃烧着无比愤怒的眼眸。
他被摔飞到後方的巨石壁上,强烈的撞击使石壁凹陷了一个大洞,虽然背後的披风让他的脊椎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他仍难以在全身受到冲击的下一秒立刻握紧钢刃,而就在这一秒,卡特莲娜已经闪瞬到他的面前,四目交接之时他随即感受到脖子被她的手给掐住的力道,使他身子还没落地就被紧压在石壁上。
随着四周的沙尘逐渐散去,他额头缓缓流下鲜血染红了半边面容,她自信地笑着,紧掐的力量逐渐加重,她傲视着他说道: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塔隆。」她说话的同时另一只手亮出了另一把短刃。
「你怎麽……会在这里?」塔隆忍受着咽喉被施加的压力挤出了这句。
她一听,刹那将短刃高举至塔隆的眼瞳之前,杀气腾腾地说道:
「身为联盟英雄,到这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吧?倒是你怎麽会出现在这?」
塔隆凝视着她满怀杀意的面孔,冷漠的眼神丝毫没有被眼前那把锋利的刀刃所影响,若是以往的他绝对会捉住这问话的空隙赏她一刀,但现在,眼前这对碧绿的双眸却让他想起了许多回忆。
「你现在为谁做事?」她那把刀离塔隆的眼睛愈来愈近。
他根本不意外她会如此愤怒,也不意外她会完全不顾情面地大打出手,他甚至一点都不意外,她真有这麽一天能把他打成这样。
「看这方向,你该不会是从蒂玛西亚过来的吧!?」她咬牙切齿愤恨地问道。
他沉默,不代表他承认她的质疑。他该反击吗?但为何他一点反击的动力都没有?内心的冲突很明显地让他的气势处於下风,更正确来讲,是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对她挥刀的理由。
「你到底为什麽要离开?!」她失控似地对他大吼,高举刀刃的左手因愤怒而颤抖着,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怒不可遏,但彷佛在杀气腾腾的外表之下,却在寻着一个理由,一个使她承受钜变的理由。
他该说吗?他该不该对她说出他离去的原因?或许「她」早就已经忘了他了。
她应该已经忘了我。是他心中所设想的剧本,如此一来,即便他现在告诉卡特莲娜当时所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人追究吧?
「为什麽父亲对你离去的事情只字不提?为什麽你离去之後卡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好久好久都不愿出来?为什麽之後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塔隆一听,冷漠的双瞳颤动了一瞬,那句句的怒吼像是无数的尖针,紮实地刺进他的内心,再如何假装,也无法避免被她看穿此时他神情所暴露出的破绽,卡特莲娜瞪着他,愤恨地将刀刃刺在他头颅右方的石壁上,随後捉紧他衣领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他重摔在地上,随後她怒斥:「你果然知道些什麽!」
明明心里早就明白,他的离去必定会对她造成莫大的伤害;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无数次,千万别再去回想关於那晚的任何回忆,为什麽当他听到了那个事实之後,罪恶感依然不减分毫地折磨着他的内心。
卡特莲娜将他的领子给拽起,帽兜随之松落至後方,使他深褐色的头发难得地摊在外头见人,双眼也自然脱离了习惯已久的阴影,但此时他也顾不得习不习惯的问题,任由她宣泄着积怨已久的怒气一拳一拳地打在他脸上。
「你为什麽不反击?!你为什麽不说话?!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痛,脸上的痛觉丝毫无法盖过内心的痛楚,都过了这麽久了,他竟天真地认为他可以忘掉一切过去、斩断一切感情、忽视他内心源源不绝的渴望。
他嘴角挂着血痕,双眼毫无生气,一点都不想去对抗她的怒火,只能将那拳拳的痛击视作最深的赎罪,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该怎麽做才能减轻他内心的罪恶感。
「混帐!!混帐!!」
她很想继续揍个他满地找牙,但她的右手已经用尽了力气并颤抖地渗出了鲜血,她再度将他摔在地上,随後吃力地拔出双刀,怒视着他说道:
「你受死吧!我早说过,我总有一天会打败你。」虽然,她深知塔隆并没有尽力迎击。
没有错,他想起那一天在庄园对练时,她确实说过这句话,如今她终於能如愿以偿地宰了他,宰了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宰了这个杜.克卡奥家的叛徒。她睥睨着倒在地上的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抹笑意,冷清清地说道:
「我该感谢你的,塔隆。」
他放任自己毫无防备地瘫倒在地上,此时他无神的双眼映出的只有那滚滚沙尘与灰蒙蒙的天空,这天空的颜色,好像、好像他所思念的那双灰瞳,也好像他那寂寥的内心世界,空荡荡地、冷冰冰地,好像、好像原本应该是完整的,但却不知被谁给夺走了什麽,硬生生地缺了好大一块,无论他怎麽逃避却仍不时地隐隐作痛。
「若不是你,我不会变强;若不是你的离开,我也不会在之後意识到我所背负的责任。」
他就要死了吧?他深知卡特莲娜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即便他曾指导她不少暗杀技巧、即便他们曾数次因任务而并肩作战、即便他们曾经就像家人一样斗着嘴。
「我永远也忘不了……」
她压抑着怒气,颤抖的双唇时而紧闭、时而绽开,紧蹙着眉头说道:
「我永远忘不了你失踪的那天,凯伦像往常一样到庄园向卡莎献花,而在他离去之後,她就突然像失了魂一样,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
「不管怎麽唤她都没有回应!我从没看过她如此恐惧的表情!她之後完全变了个人!不论我怎麽问她也都不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一切都是在你离开之後发生的!」
「够了!跟你说再多也没用!」她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一个瞬步往他冲去,就在刀刃快要刺上他心窝的刹那,她碧绿眼眸映出的影像却让她无法置信,他竟然凭空消失在原地,她扑了空而震惊地看着眼前漫天的烟影沙尘。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塔隆竟不知何时移至她身後,钢刀也已架在她的脖子上,冰冷的金属感触痛着她喉头,她吃惊地将视线放在那把钢刀上,能深深地感受到一股庞大的杀气充斥在空气中,她不禁想像着後头的他正用什麽样的表情看着她,但她却无法动弹。
他的钢刀就像一头嗜血的猛兽,虎视眈眈地渴望能撕裂她的喉头、染满她的鲜血;刀上凛冽的锋芒就像只鹰鹫,早已锁定好猎物随时准备俯冲而下。
他方才意志消沉的模样完全消失一空,形势瞬间就逆转了,彷佛她现在正是塔隆以往执行任务时的待宰羔羊,她曾数度亲眼目睹那些人的下场。
她害怕吗?
她杀敌无数,也曾深陷敌阵之中,但她从不曾畏惧面对死亡,她享受着杀戮,她一直都与死亡相伴,但,却从未像现在一样,被心中那股油然而生的恐惧给慑服,但同时也顽强地说服着自己,她卡特莲娜的字典里绝对没有「害怕」这两个字,左眼那道疤就是她决心的最佳证明!
「看招!」
她的双手肘猛力往後一撞,试图摆脱他那把钢刀,塔隆见状果断地将钢刀移开,她见自己成功脱身後立刻跳离原地,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距离,如此一来她才能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去应对他的动向。
但她又失算了。
塔隆的行动速度远比她想像的快上许多,在她落定地面时,他早已消失在原地,随之她马上注意到那把钢刀已再度横在她喉前。
强风与滚滚沙尘呼啸着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她紧皱眉头,不服输地瞪着那把刀而咬牙切齿,内心暗骂着自己竟如此大意,也暗骂着自己竟因一时的得意就认为自己可以击败他,击败这位指导她多年的导师,而如今看来,她与他之间,似乎还存在着一段遥远的距离。
「我不杀你。」
深褐色的发丝随风飘逸之下,那伤痕累累、染满鲜血的面容丝毫不带任何情感,黯淡的红色眼眸透着一股不可磨灭的冰冷。
他缓缓地移开钢刀,左手将松落的帽兜拉回原位,低首,转身离去,剑刃斗篷也随他转身一甩而扬起、飘荡。
他现在有必须回去的理由了。
应该说,没有不回去的理由。
他的双眼燃烧着一股无比的坚定,原本盘踞在他内心中的矛盾、犹豫与纠结已完全消失殆尽,他迈出的步伐如此踏实,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抛弃了过往那份束缚自己已久的莫名执念。
此时,空气中响起了金属的声响,数道飞刀从他後方迅速飞射而来,他头也不回,向後抛出了强烈力道的回旋匕首硬生生地将那些飞刀给击落,散落一地的飞刀漫起的沙尘之中,卡特莲娜从中冲出,双刀已紧握在手,她怒不可遏地大喊:
「你想去哪?!」
他一个回眸,脸上散发出狂暴的杀意,左手使劲一挥,无数道圆形的尖刃瞬间唰唰地旋跃而出,卡特莲娜来不及抵御,有的划过她的皮肤、有的削过她艳红的长发、有的直直地贯穿了她的身体,但他的攻击尚未结束,在她发现自己浑身被撕裂出无数道的伤痕之後,还没等到血液泄出,转眼间後方又是一道道的尖刃向她背袭而来。
「呃咳……咳!!」
她狼狈地落在地上,全身上下的伤口开始溅出血花,渐渐地血流成河,她倒卧的地点由她为中心漫出了一大片血泊。
「我说过,我不杀你。」
她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塔隆已经在遥远的距离之外,身影正逐渐消失在滚滚沙尘之中。
她咳出数口血,奋力地撑起身子,顾不得一身重伤仍持续渗出的血花,她对着塔隆的背影,瞋着被血液染红的碧绿眼瞳愤怒地大喊:
「别让我在诺克萨斯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