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已走到它的尽头,只等着春神接收它的王位。
连日风雪让小庄园持续了一段完全遗世独立的日子,邸第内几乎终日洋逸美妙音乐。幼时的提琴乐理基础,让班很快地捉住诀窍,使用起大提琴已然有模有样。有了亲密爱侣的陪伴,第一次感受到音乐的美好,它为他俩提供了可以对话的共同符号,将彼此间的交流提昇至精神性灵层次,超越语言限制,透过非语言讯息传递所欲表达的思意。於班而言,雷恩在生命中似乎扮演着救赎天使角色,在接二连三的背叛与宽恕剧码里逐步将他拉出令人耽溺的感官情慾世界,於潜移默化中转变其心灵世界、丰富了精神内涵,更引出缘於妒忿之意而长久蛰伏的音乐天分。而也在改变他的同时,不经意地扭转了自身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心态,神国天使终於下了俗尘,在身为凡人的同时,却依旧保留出尘垢不染之净莲性格。凡人雷恩有着神只般的脸容与心灵,爱他的心情则含带无限虔敬之崇拜心理,超越了少年时代的情慾层面,进入精神层次,犹如世人诚心孺慕高高在上之天父那般地殷切。而今,他俩终得再续前缘,又再一次获得珍爱他疼惜他的宝贵机会,一定要仔细爱惜这美丽情缘,不再轻易放弃它了。
复活节庆过去半把月了,早春花朵早已钻出雪泥,对着年轻的春天女神微笑。融雪之故,室外气温低得很,泥土地也因之露了脸,翠青草儿纷纷伸起懒腰,向偶尔探头窥视的蓝天打起招呼。林树一一披上新绿绒毛,取代之前的白衣帽。
今年初春时节气候不甚稳定,经常下雨,使得空气湿度相对提高,对弗兰索瓦去岁曾经大病一场的身体构成了不小的威胁。为了抵抗湿气,屋舍内部依然烧旺着炉火。阴雨绵绵的天气也弄得弗兰索瓦浑身神经不舒适,心情连带地遮遮闷闷。
春光五月的到来,终於驱走阴晴不定的四月天,阳光洒得更暖了,气温也缓和了,可以脱去厚重冬衣,换上轻松衣裳外出晒太阳。心情也如生出双翼般,高高地飞翔起来。
然而,春天的到临,带来的不是喜悦心情,反而是苦恼。地处偏僻的小庄园,平时便罕见外人,这天,晴光佳好,一下子就来了两部车,瞧着,原来是伍德兹家人及已自远东归来的葛兰诺尔夫妇一行共五人。好大的阵仗,直令班倍感压力,也让弗兰索瓦感到腿软。
一度,弗兰索瓦不想出去接待客人,写了字条『我不想出去,你去收拾行李跟他们回去了吧!他们是来带你走的。』
「不成!你得和我一道出去,你是邸第主人。」班强挟雷恩去更衣,之後,为他整理头发「镇定下来,别紧张,你看你正在冒汗。」抓来毛巾为之拭汗「不会有事的,我已不再是个小孩子,不会任随他们支使。」
『不要为难他们,他们毕竟是为了你。』
「若他们真爱我,就该成全我们。」班很快便为雷恩夹出一头造型美丽的头发「你是我的唯一决择,余的免谈。」亲吻爱人的额角「我们该出去了!」说着扶起爱人的双肩「请务必相信我对你的爱,坚强起来,挺直腰杆,我们现在走了吧。」
坪数本就不大的客厅内部,在来了五名宾客後,更显得局促狭小。连座椅都得从其它房间支援,才得以应付所有人。
「这厅室布置得还算温馨舒适。」伍德兹夫人粗略地观瞧着说。
「太小了,椅子还不够坐人。」爱德华接口。
「来访的客人一定不多,也或许当初原就不打算接待客人,便直接反应在厅室设计上。」葛兰诺尔夫人揣测。
「以富尔顿的出身,能够拥有这样的房子及地产,已经难得。」爱德华语气颇有鄙意。
「前些日子听克罗连恩夫人说,老富尔顿先生的翠绿庄园易主,据悉是他儿子的事业受战争拖累了,宣告破产,因此拍卖了那片房地产。」伍德兹夫人说道。
「谈起这件事,说实的,我感到些微的气恼。」爱德华颇不满地说「我先前移转给班的红屋庄园,现住着富尔顿一家子,据信是班的主意。而这座庄园还在富尔顿先生的名下,可说全拜班的慷慨天性之赐。」
「喔,真有这回事?!」伍德兹夫人略讶。
「我甫返国就接获齐顿那方来的消息。」爱德华回答。说及此,端茶具的女仆恰巧进入,谈话倏断。
乔瑟芬实在很想赶快看到富尔顿先生,一个能让好哥哥不惜出借房子而来为他保住产权的美丽人物。此行可是专为瞧其真面目而硬拗来的。然则,奇怪的是,为何宅里完全没有他的个人肖像画,甚至连照片也没有,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室内突然陷入沉寂,似乎临时想不出其它话题来填补等待的空档。女仆送上茶点後便立刻退场了。
相恋的两人已经整妥仪表,准备出面见客。然,弗兰索瓦的紧张情绪依旧,甚至想要临阵脱逃。
「坚强起来,有我在你身边。」班简直是架着雷恩出来的。
弗兰索瓦走进客厅时,几乎面无人色,表情活似尊雕像。尤其所有目光尽聚焦其身之际,恐惧感更飙上最高点。於班这方,其实也不轻松,内在压力也反应在面部神态上,没有一丝笑容,有的只是防备与冰冷。
「瞧,是谁来了,我们的男主角!」爱德华率先开口打破沉闷气氛。
乔瑟芬的睛珠子快跳出来了,注意力一迳置诸富尔顿先生的脸孔上。哇喀!那真是个『男人』麽?模样仙似的,阴柔有余,不见阳刚。
伍德兹夫人对於爱子的反应未若预期,心里颇受伤。但见他走上前来请安,仍感到欣慰。
「但愿母身已大好。」班持吻母亲的手。
伍德兹夫人的唇角浮起浅浅一笑,注视爱子的眼神微透悲意。
看着母亲的微有哀矜的镇静表情,班虽觉愧心却也莫可奈何。由於再无话可说,转而招呼父亲及余者。缘於早先为了雷恩之事横生的衅结,与长兄的答对显得十分冷淡,原本不怎亲近的兄弟俩,此时几无情谊可言了。
弗兰索瓦心有罣碍之故,面对伍德兹家人时,显得十分怯生,只有葛兰诺尔夫人的好奇眼光逗得他露出难得的羞赧笑容。
按礼数地,这对情侣在众人面前就座了。然话头犹未开而气氛凝重之际,班建议雷恩去弹琴娱众,藉以避开敏感话题并舒缓心理压力,让他一人独自承担所有诘难与责任。
爱德华却对此建议有意见「我们要谈的事,富尔顿先生没有回避的必要。」
「要谈,我奉陪即可。」班顶了回去。
「不可否认的,他也是当事人之一。」亨利说道。
弗兰索瓦一时感到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过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班不顾他人反对,硬是催人离开。
弗兰索瓦面有难色地看着班的眼睛。
「你是这屋宇的主人,带着你的尊严挺身走向钢琴吧!」班语气坚定。
在众人关注下,弗兰索瓦挣扎了几分钟,终於定下决心起身离开了。不一会儿,铮铮鏦鏦的琴声已然响起。心绪上的懵乱,直接反应在旋律节奏里,钢琴弹得有些乱无章法,速度偏快。
「你想必清楚,我们来此目的。」爱德华开门见山地説。
班直目眼望爱德华,怠於答腔。
「非弄到这样僵持地步不可?」爱德华颇头疼道。
「你们逼我的。」班冷冷地説。
「气氛好闷哪!」乔瑟芬突然如此叫道「好端端的一场聚会,不必把气氛弄成这样啊!」在座所有人都往这方投注眼光「太没意思了。」此话既出,好一阵子,再无人开口谈话。
「喝茶吧!」班注意到现场有茶具组,於是起身服务「很抱歉,我疏忽了。」
仍是沉默,只有柔和的音乐声回荡在四周。
「那麽,出去走走吧!」伍德兹夫人唇角浮起一丝微笑说道「待在这里耗时间也不是办法。」望一眼亲人们「这一带景观看来真不错,而天气正适合外出散心。」
「母亲大人的提议甚佳,我们何妨现在就出门。」爱德华朝养母躬身点头一笑,説时便起身欲走。
户外阳光晒得正暖,一夥人三三两两漫步於通往湖滨的林荫道里,此时气氛较诸室内轻松惬意多了。
由於班必须陪伴父母,弗兰索瓦自然而然地与亨利并肩同行。亨利理所当然谈及他们来此目的「我希望你能了解,我们绝无意为难你,只是世道难容此类关系。」
弗兰索瓦低着头,思索着如何回覆。
「相信你是尽力了,而真正症结在於我的兄弟,」亨利继续説「我的话讲得没有错吧!」
弗兰索瓦自口袋掏出纸笔『对於你与你的家人,我感到很抱歉。』
对於富尔顿的异常举止,亨利感觉不对劲「你…」以狐疑眼神看对方。
『我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来。』弗兰索瓦如此写着。
「那真是太不幸了,令人遗憾。」亨利惋惜説。
弗兰索瓦戚戚然笑。
近旁的爱德华也注意到富尔顿的异常状况,特地走过来询问「纸、笔?」连妻子乔瑟芬也紧随而来。
弗兰索瓦信手将纸条转向葛兰诺尔。
「倒要请你原谅我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这是怎麽回事。」爱德华问。
被对方这麽一问,弗兰索瓦望着葛兰诺尔先生发了点愣,随即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往班那方,心下甚感旁徨。彷佛心有灵犀般,班恰在此时也回过头来关照他,就是这麽短暂的一瞥,发现他的困窘神情,立刻辞了父母赶来解危。
班的眼色不错,远远就注意到雷恩手中的纸条,走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由爱侣的手里取得字条,瞧了眼内文,毫无犹豫地认错「你肯定很想知道原因。」看着哥儿的好奇眼目「这是我的错,」停顿一晃儿「而且说来话长。」说话的同时,伍德兹夫妇也来到跟前。
弗兰索瓦很不安地捏捏班的手腕,暗示性的摇了摇头,不希望他再说出更多。
班和蔼地望眼爱侣「别怕,不会有事的。」唇角微微抽起一笑,然後搭其肩头,欲朝湖方走去。弗兰索瓦初时颇踟蹰,班半强制地挽着他往前走。见他俩启步前行,余人也跟随在後。
湖光粼粼,直入眼帘。和风习习,拂面清心。林树翠碧,照映蓝天。仙似景境,如置画精。
众人先是屏息注视眼前美景,而後叹言句句。但是,班的一句话「很美吧!我和雷恩可差些命丧此地哩!」立刻就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
「你说甚麽?」爱德华欲更确定哥儿的言意。
「你应该记得我在普利茅斯港的码头上撇下你们仓皇奔离之事,」班转头向好哥儿,又回身朝事件发生地点平伸出手「那时雷恩所躺的小船就在那里。」再次回头对爱德华说「在与米歇尔谈话时,一幅异象在眼前如无声电影般呈现出来。」斥息一笑「你肯定以为我在说神话。」表情转为严肃「不论你们怎样评断这件事,我看到的异象确实是雷恩步步走向死亡之径的情景。」握住嘴唇,沉思。
众人无语,只等着下段叙述。
「我梦见了,事实上,之前就曾梦见相似的情景,只是当时以为自己想太多,才会做那种奇怪的梦。」班语气慢腾腾地「我初时并未加之理会,表面上,我没有当回事,可是精神却开始紧绷,就是你们注意到我的咬指情况,那时是无意识的,所以不感觉疼痛。」深呼吸「若同你们期待的,我也希望忘掉雷恩,不想困在过去的记忆里。可是,自己却十分清楚,所作的是无谓挣扎,正像以往那般,欲抛开却揽得更紧。」
弗兰索瓦忘神地注视爱侣,彷佛周遭无人存在似的,眼界里只有那男人。
「或许你们要疑思了,为何雷恩会寻短,老实讲,我也不明白,亦套不出他的底细。他始终不提此事。」班将眼光移向爱侣,眼里似有探询之意。一阵静默後,才继续谈「自那事始,雷恩不再开口说话,一直到现在。」无奈一笑。
弗兰索瓦垂下头望地面,表情似笑非笑。
「我只疑问,你去夏回家前,是否再与富尔顿先生见面过?我指的是剧院之後的会面。」爱德华问疑。
「有,正在隔日午後。」班回答「是雷恩自己找上来的,我当时根本无脸见他。」对家人笑一笑「送我回哈特福的人就是他。」哧口气「意外吧!」
在场人,除弗兰索瓦外,均亮起眼睛注视班。无人应声。
「如若当时聪明些,或许就不会有雷恩企图自裁之事。」念及此,班有种悔不当初的遗憾感觉。绕了一大圈,两人还是在一起。只是雷恩平白蒙受心灵创伤,恼人的忧郁症更因此缠身,後遗症可谓不小。
据此,爱德华认定当其时那两人可能一度决心分道扬镳,但是雷恩哈特不知何故的寻死念思以着莫名其妙的方式困扰了班,复因米歇尔无来由的问候谈话,终於引爆班心底处的不安全感,甚至促使班离开了所有挚爱他的人。
「我努力了呀!只是光阴的流移并未涤弑对他的情爱,他的身影如影随形,昼夜不离。」哧气一笑「我现在的心情,正像十三岁那年,头一次看见雷恩的心情,那是一见锺情呀!彻彻底底爱上他,管他是男生,是女生。」班笑的更多了「当我十五岁,心下确定对於雷恩的感觉就是爱情时,我求爱了,最终也得到了回应。直到现在,对他的感情依旧没变,变的是,我们已不再是青春少年了。」
「只怕是,你们的想法太不切实际。我很遗憾,必须这样说。」亨利发言了。
「青少年时期的浪漫思维,不该延续到成年。」爱德华接腔「姑且不论你们的感情热烈到何种程度,你们现今的责任在於婚姻与传宗接代。」走向哥儿,心知这类言论不得他心,但为现实考量,必得给予忠告「清醒吧!好人儿,爱情绝非人生的全部,它只能当作精神食粮,无法盖过人生其它的责任与需求。」伸手欲拍班肩,但被拒绝了。
班向後退了一步,眼神满是急怒。显然听不进那些言意。
「我理解你现时的心思,也不反对你的气愤。但是,我必须向你说明白,我希望你放弃这种感情,为了你自己,也为伍德兹家族。或许对富尔顿先生太不公平,我对他感到抱歉。然,这就是现实,无人可驳的现实。」爱德华逼人地盯住班的眼睛。
「要我接受现实,是不?!」班阴狠狠地直视爱德华「你奈我何!」话才说完,一只手轻轻地牵起他的手,回了神,是雷恩,正拉他的手朝一旁走过去。跟着走。
『不要担心我,』弗兰索瓦写着『请为他们想想,我很为你的母亲感到难过,我知道,她很爱你。』
「为什麽是我必须妥协?」班忿然撕了纸条,郑重其事地说「我拒绝!」
『不要生气!』弗兰索瓦见对方神色愠怒,表意地摇摇头,心微檩。
此幕被看进其他人眼里。
「别听他们的。我们的幸福,不是由他们决定。」班收敛了怒容,伸出手。
弗兰索瓦颇有犹豫,但不由分说地,对方执起他的手放进那只伸向他的手里。然後被牵着走回那群人中间。
「留下来享用茶点後再走。」班转个主题「这地方太小,屋内空房不足,住不下您们五人。」说着拉着雷恩朝邸第前行「我将吩咐重上茶点。」
一行人在老伍德兹先生的前导下,跟随着走了。先前话题为之中断。爱德华仍烦思着如何重启话题。
茶场重开张,这次改换了地点,是摆设在户外花园前方草坪上,因为阳光正好,还满园香气。然尽管围桌而坐,大夥儿却是各自怀思,并未多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没有所谓的中心主题。突然间,乔瑟芬迭叫了几声,不是为自己,却是看到富尔顿先生不慎打翻茶杯,溅污了衣裤。这一幕引来一阵小骚动,其他人都关切地望向当事者。
「怎麽?想事出神了?」亨利关心道。
弗兰索瓦忙起身欲寻巾绢擦拭衣上茶水迹,冷不防被班给抓住手臂「直接去换衣服吧!别瞎忙了。」就这样地被硬拉着朝屋舍走进去,留下背後瞠目结舌的一群人。
看着那对情侣因故闪人,现场静了一阵子。之後,乔瑟芬讲话了「看来,好哥哥待富尔顿先生不坏,」望眼夫婿「他很疼他吧?」
爱德华态颇不耐地瞧妻一眼,喷了鼻息「当然。」啜了口茶「不只疼,简直是溺爱。」
「真的?」乔瑟芬倾身向着夫婿,欲更加确定其言意。
伍德兹夫人留心地听着子媳俩的对话,心又涌上感伤情思。
「从他们定情以来就都是这样。」爱德华盯着杯内茶水看,讽刺一笑「料定你也看得出来,富尔顿先生是个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正像尊经典瓷娃娃,被人保护得很好。」搁下茶杯,靠进椅背里「我们年纪相当,富尔顿先生却给人一种时光已在他身上静止了似地完美无瑕。」瞅妻一眼「你也知道,凡人泰半有偶像情结,像他这类天之骄子,围绕身边的人没有理由不生出崇拜心情。而他的个性又安静文雅,更让人想要好好顾惜。以班的古怪个性,会去宠爱富尔顿先生,也是意料中的事。」话说到这儿,只听得伍德兹夫人低声嘤咽了起来,让他不禁摆头叹息。转向母亲「我感到抱歉,又惹您掉泪了。」
伍德兹夫人只是摇起头,悲惨一笑,又继续抹眼泪。
「班真该替母亲着想的,怎能一直那样执迷不悟。」亨利责怪道。
「果若他当真可以说之以理,我们今天不必跑这趟。」爱德华不以为然「正因他的蛮不讲理,我才会毫不客气地指责他的愚蠢。」
「那现在该怎麽办?」乔瑟芬问「若是哥哥坚持不走,我们应该怎样处理?」
「来硬的。」爱德华说着,一面双手握紧拳头。
忽然,自始便不发一言的老伍德兹先生将手杖敲一记椅腿,以示有话要说。在场子辈全将目光朝这方调过来,并表现出尊敬仪态。只见老伍德兹先生清清喉咙,然後说话了「我不认同。」握紧手杖「带走一个不甘愿又愤恨满膺之人,只会让这个家庭的未来凭添意外变数。我想你们都是聪明人,甚至较我更清楚班的个性。」逡视众人一眼,最後定止於爱德华「你的言论令我讶异。」
爱德华缩了缩眼神,少刻才让步式地回答「是,父亲大人说的是。」
「那麽父亲您的意思是?」亨利问。
「由他去!」老伍德兹先生简捷说。
伍德兹夫人听闻丈夫的回答,心有难忍,又哭得更伤心了。在场的子辈们面露难色地彼此传递眼色,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户外宾客谈话气氛愈见僵化之际,宅第更衣室内却是星火燎原烈焰延炽。两人先前的紧绷情绪在弗兰索瓦衣衫褪尽之时,忽地狂泄而出,只见他俩四肢交缠着满地打滚,浑不察时间悄然流逝。
「咦~哥哥们怎麽还不出来?他们进去好久了呢。」处在已然凝滞的气氛当中,乔瑟芬突破沉寂地说话了。
在座者也因乔瑟芬的问话,纷纷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他们将眼光朝邸第望过去。
「这衣服一换可真费时呀!」爱德华嘲讽一笑。
「或许富尔顿先生又要换上新发型。」乔瑟芬捧捧头发,然後问夫婿「富尔顿先生的头发是哥哥帮他弄的吧?」
「当然!」爱德华摇摇已经空了的茶杯「这主人是怎麽当的,到现在还不出来为大家倒茶。」
「还是我来吧!」乔瑟芬起身为其他人服务。
「还是爱德聪明,娶得乔瑟芬这样贤慧风趣的妻子。」亨利说着向弟媳道谢。
「多谢赞许,我认为嫂子也好极了。」爱德华笑笑说「我倒想说,我们家三兄弟,只有班最命苦,没有女人伺候,反倒得像个奴仆般去照顾别的男人。」
「说来,最可惜的是杜默夫人,即使为哥哥生了儿子,还是得不到欢心。老天实在不公平!」乔瑟芬惋惜道。
「富尔顿先生还误了班,简直是要把他的前途给埋葬掉。班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只要他肯,绝对可以成就大事。但是,你们看看,他是怎样糟蹋自己,践踏自己的天赋。」爱德华又怨又惋叹「他把自己给关在这种小小的地方,为的就是守着那男人,你们说,班傻不傻?」
「我怀疑,班会不会哪日开始厌倦这段感情,正同之前那些露水姻缘一般样?」亨利说。
「果真可以那样,我们应该开香槟庆祝。」爱德华说。
「爱德,你真爱说笑。」乔瑟芬啜口茶。
「那可是我的衷心企盼哩!」爱德华说。
「万一,哥哥的新对象又是个男人,那该怎麽办?」乔瑟芬朝夫婿伸长颈子,含满笑意的眼睛眨呀眨的。
「嘿!你在考我哩!」爱德华伸手去点爱妻的额心。
看着子媳们一来一往的对话,伍德兹夫人的凄迷情绪不知不觉地平复了过来,只是失落感仍盘据胸臆,挥之难去。
「乔刚才丢出来的问题,看起来像个笑话,」亨利的态度颇严肃「至於班有无其他这类纪录,」看向爱德华「你应该比较清楚,是吧?」
爱德华看着长兄的正经表情,敛起嬉皮笑脸,脑内思转起来。乔瑟芬溜了溜目珠子,啜起茶水来。
「大哥讲的,是不能说没有,这我承认。」爱德华坦认「只是,就班的交往对象来看,男性的比例偏低,可说绝大部分是女人。」
「哇!哥哥真是两边通吃呢!」乔瑟芬摀了嘴惊讶道。
老伍德兹先生听闻方才一番对话,眉头稍稍踅了起来,班的性向问题可把他给弄糊涂了。这孩子的行事作风与心思观点一向超乎他的理解力之外,让他对他莫可奈何。
伍德兹夫人的脸部表情也现示出对於爱子变换莫测的性倾向感到诧讶不解,爱子的个人世界似乎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另一种世界,既复杂又晦秘,之於他们这类恪遵传统道德规范者,爱子的心态行为更是种叛逆与极端。从孩子婴儿期始,异端性格已经隐约浮现,却直到今天,才觉悟这个事实。
「现在你们可看清楚了,我们所遇到的,是个棘手人物。」爱德华扫视众亲人一眼,然後躺靠椅背里「自从班爱上富尔顿先生起,我就一直想办法拆散他们,」翘起二郎腿,瞅了大哥一眼「甚至嫂子也曾是计画之一,但…」咬咬唇,呼长息「我的谋策从未真正成功过。」垂下目眸,一种令人难受的失败感旋上心头。
一下子的时间里,现场气氛又沉了下来。就在这样低迷时刻里,两位男主角才再度现身。
「抱歉,我们失陪甚久。」班一面安置爱侣,一面向众亲人打招呼。当然,他俩注意到现场的气氛颇为凝重。
「哥哥,我们等你等得闷坏了。」乔瑟芬抱怨道,然後转向美丽的富尔顿先生「我就猜先生你要变换发型,果不出所料!」
弗兰索瓦双颊一阵娇赤,迅速与班觑了眼。
「干嘛连你也换衣服?白白拖掉我们许多时间。」爱德华睨眼瞧好哥儿没好气地说。
「沾到精液。」此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众亲人不可置信的目光。班本身倒是一派轻松,弗兰索瓦则是又羞又难堪地訾他一眼。
现场一片诡异,了无人声。
班带着看笑话的心态环顾众人,然後笑了笑,起身为爱侣斟茶,递到跟前「要糖?要鲜奶油?」看着爱人气怒的眼神,逗逗他「或许我该叫人拿糖果来甜甜你的嘴,松松你的表情。」嬉皮笑脸「瞧你紧张成这样。」将茶杯组置爱人手上「再翻一次,咱们又可以进去快活啦!」对他眨了眨眼,回过头去夹方糖「要麽?」见拒,又执起鲜奶油盅「这个?」得到肯定答案。
班的率性言行,让弗兰索瓦更加地不自在,甚是懊悔方才的冲动放肆,他悱着颊色,半垂脸目,未敢再正视他人。正因这般态样,更加深他在他人眼中楚楚可怜的柔弱印象,而此现象减轻了他人直接的敌意,也抵去了给人为难的可能性。
「哥哥,你实在太故意了,」乔瑟芬羞红着脸抱怨「你犯不着那麽直接呀!」
「我可是实话实说。」班抽起讽意微笑「在场的人,哪个没干过?」
「富尔顿先生真可怜,他都快抬不起头了。」乔瑟芬瞟一眼富尔顿先生。
班望向爱侣,怜悯地笑了笑「我的哑吧爱人是被你们的成见给害着了。」
「班哲明,你方才的那些言词,对於在场的父母亲真是大大地不敬。」亨利正色谴责道。
班闻言,面色收敛了,低眉不语。
「班,你的玩笑开过头了,让人感到不舒服。」爱德华冷言道。
班的脸容掠过一丝愧红,还是不发一词。
弗兰索瓦满含忧情的眼睛看着爱人,心里为他感到抱歉。
「你总是埋怨我们待你不公平,」爱德华又讲话了「你对待我们有比较公平麽?」歕了鼻息「看看我们最亲爱的母亲吧!她是我们当中最爱你的,你却是让她泪水流最多的人,而你还狠心地放任她的眼泪白白给浪费掉。」握紧拳头「你自认对得起母亲麽?」直目盯眙好兄弟。
班仍旧垂着脸睑,闷声不响,一抹烫热涨上耳颊。
气氛越来越僵,似再无话题可谈。连身为主人的弗兰索瓦也大气未敢喘一下。
「很抱歉!刚才失态了,我在此向大家郑重道歉。」班态度正经。
「我接受你的道歉。」老伍德兹先生直挺起腰身回应「同时,我们的这场访视也该是结束的时刻。」说着拄手杖欲起身。在场子辈见况,登时恭敬地站立起身来,亨利上前协助父亲。乔瑟芬则前去搀扶伍德兹夫人。
不久,一行人已在门厅前。弗兰索瓦与班一齐送别伍德兹家人。
班首先与父亲拥抱,细声附耳「谢谢您!我亲爱的父亲。」老伍德兹先生闻语微微一笑。然後拥抱母亲「我对不起您,最亲爱的母亲。」伍德兹夫人又淌下泪来。见母亲泪落,怀带伤戚心情与长兄亨利握手「父母亲拜托你了。」之後是爱德华「你的问题,我无话可答。」爱德华看着他好一会儿「你可真忍心!」又吻乔瑟芬的手背「你是个很好的谈天对象,爱德华真会找伴啊!」乔瑟芬笑眯眯「谢谢哥哥的赞美。」瞟一眼富尔顿先生,附耳细音「富尔顿先生美极了,可惜不是个可以开玩笑的对象。」两人对望一眼,会心一笑。
「大家後会有期了。」班向大家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