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愛-三個男人的友情與愛情故事 — 最愛-三個男人的友情與愛情故事『第十五章』

山盟海誓总是谈来容易,却难切实履行。

日时流转,昔时少年郎逐年成长。相恋的两人在为数不多的假期间见面叙情,偶尔前往小庄园独处一段时间。初始胶浓热情反应在频繁往返的书信中,但随时间拉长和空间分隔,相聚时间愈见零碎,复又社会生活经验不同,所思所想各异,尽管感情仍郁却难若以往。

迁居巴黎城以降,雷恩因父母多方交游,常於私人沙龙上秀艺而渐成沙龙宠儿,身旁因之围绕许多新的仰慕者。在课业、事业、交际应酬与病弱体质的交相轧搾之下,所剩私人时间有限,无法常给情人写信。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偶尔心浮一念,倘使对方无法信守约誓而欲结新欢,将不加责难,反要为此松息;果真如此的话,会选择逐步踏出对方的世界,让此情淡然逝去。每当接获对方捎来信件,总是读得满心歉疚,而太多的社交事务则教他难腾足够空档下笔自我辩白,导致误会横生,既解不清,亦愈理更乱;即使趁假期聚处将旧结释清,其後离日期间,新生误解又回过头来搅乱原先疑释,到头来仍是空忙一场。

这方的班则因身处环境单纯的寄宿学校而得以少生节外枝事。然则,正如哥儿的预见,班无法确实信守一对一的誓约关系。尤其在与情人见面时日以外的街市公众地,老毛病更是一犯再犯。被爱慕眼光追逐的乐趣以及欲试游戏人间的侥幸心理再再教他难能抗拒外界诱惑,致使心性飘忽不定。再则,由来一直跟在身旁的舒儿已不再随同四处游走,两层约束力的缺席让他有若脱缰野马,一个不慎即可能失控。连身为其双亲的伍德兹夫妇也不免担忧起么子的傲人身价将带来的负面问题。

自讲求管制的寄宿学校毕业之後,便是惬意无拘的大学生活。整座大学城座落於城镇中,学院建筑与民居相参,里头各类人物都有,社团活动多,学术风气盛。更重要的是,被布鲁斯柏里文艺圈人士冠上『新异教徒』称谓的年轻一辈剑桥团体,让寻鲜心理得到了宣泄出口,从而改变守一以终的单纯信念。

打从与雷恩的感情有了误会嫌隙,带着赌气心理,班开始向外发展。同性情人一个接一个沾惹,反正对方既看不见,也不太可能听得闲言闲语,即或真得知消息,再来想办法摆平随之而来的感情风波吧!天使般柔软心肠的雷恩是很容易被哀求眼泪收服的。再则,班自认己身之出轨作为,雷恩那方也该负起对半责任;因为漫长寂寞的等待时光以及寥寥相聚时日教人闷得发慌,而他又一直未能释清其少量信件及草草几行字数的原由,导致今天自己必须向外求取精神安慰。这种单方自我合理化的心理机转,教班心安理得地进行情欲丛林探险行动。而『人生应以冒险玩乐为目的』的自创歪理更被奉为基本信念,贪玩到无药可救的程度。

佳好之外型外缘,让班在情欲世界风风光光尽占好处,灵活头脑则令课业游刃有余,爷爷与舒儿在金钱上的慷慨支助使之囊袋不虞匮乏。怡情悠闲的大学生活多姿多彩,教人心防大为松怠,於是道德家教放两旁,情慾摆中央,管他山盟与海誓、理他的亲子约定,有得享受就尽情玩乐,天塌下来再说!

终於,黑色悲剧在狂欢不羁中猝然降临,班的人生从此激起重大转变。

果如各方担心,班向来不知节制的风流性终是为自己惹来大麻烦。出於寻新刺激经验与事发後的贪嘴心态,让同学的妹妹种玉蓝田而被胁婚。时值大二,正当成年,已然婚娶年龄,为维护家族名誉,勃然大怒的伍德兹先生强逼么子负起责任,应女方亲人要求取少女为妻。

结识希拉莉.崔洛尼是班的同学兼情人罗伯森促成的,他们之间存着三角关系。易言之,即班在雷恩之外为自己找得的安慰对象。正同舒儿当初警告的,班违背了少年时期对雷恩立下的誓言,尽管心虚,也克止不了强烈意图对外发展的本性。

希拉莉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不消说,也有着美丽外貌,乃父母掌心上的娇娇女,伶牙俐齿,心机重。社交季之初,经兄长介绍其好友班给家人认识後,就看上了这名英俊高挑、中分及耳长发的倜傥美男子,并暗下决心设计他,让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婚姻伴侣。起初,希拉莉并未意识到罗伯森与班的同性恋关系,是以每当心上人来访,便使出浑身解数诱引班的注意力;而班的来者不拒心态则隐於那双放电眼睛里,就这样三人间的三角关系於斯成形。

罗伯森刚开始很不满妹妹竟然大剌剌地勾引自己的情人,转而指责班脚踏两条船的自私心理。班则狡称是为维护两人关系不曝光而逢场作戏。为求自保,罗伯森只得忍辱和妹妹共享情人。然兄妹俩不知的是,他俩的意中对象其实心存他人,他们的全心付出仅称得上点心饼干类而已。

班的性经验发生的早,自从背着爱侣犯戒,原先所存之心理压力反而减低,由是便少掩饰此癖。不庸置议,罗伯森与他就有这层关系。在『新异教徒』成员中也不乏亲密程度不一的对象,也有些仅谈得上精神交流而已。而寄给雷恩的情书,则由原本之咄咄诘质渐次转为蜜意诓词,矫作到连自己都感到赧颜的程度,然为保住这份爱情,只得一再扯谎。尽管竭力隐藏风流艳事,仍偶有露馅情形,只是见雷恩默不作声,或者说假作无事,也乐的不去袒认事实,自找麻烦。两人因空间距离的关系,聚少离多,雷恩偶尔在返国表演期间,出其不意来宿舍探他,几次扑了空,因久未能等到人而留下字条交待来访之事和此次驻地时程地点。他总是刻意梳洗更衣後,才赶去会面。为避防生事,他十分忌讳别人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雷恩见他往探,总是笑一笑,并未特别质问行踪,但看着他的眼神却掩不住疑思。如常地,俩人缱绻缠绵,却难再若昔般互诉衷曲,心与心之间,似乎出现了隐隙。雷恩的讳测如深,虽让他心有难安,却无法遏阻处处留情的风流性。

冬日的某个周末假期,班应邀前往崔家乡间庄园度假。在那个夜里,希拉莉为思春情慾驱使而溜往班所住客房,却意外撞见罗伯森也在里面。自此,罗伯森与班的关系坦然现形,希拉莉因之既羞又气。遭遇第三者误闯秘密幽会地,罗伯森显然惊惶失措;班却毫无惧色,仅只双手一摊,摆明无所谓。面对复杂情势,希拉莉并不就此束手,反而借力使力,要胁罗伯森立刻离开,否则休怪她公开他们的龌龊事。罗伯森畏怯不敌,只好悻悻离去,心里亦了妹妹的心计。希拉莉的自动投怀送抱,让班从此进入另个感官新世界。

希拉莉的计谋不费力地达成。双方开始幽会,有时罗伯森也无回避之意,三人胡搞成一团。终於,女方有了胎孕,不顾班软硬兼施的挟胁堕胎,故意泄密,至此东窗事发。

伍德兹先生知悉丑闻後暴跳如雷,欲将逆子扫出家门,断绝关系。

同感难堪的伍德兹夫人却勉强同意女方家属的合婚要求,建议丈夫提早解决么子的婚姻大事,尽管心下并不悦纳崔洛尼小姐这类型姑娘。况班正满廿,已达婚娶年龄,既然敢作为就必须勇於承担责任。

班初时顽拒这强制性的婚约而倾力赖掉与崔洛尼小姐的暧昧情事,直到自知未能如愿,才改口辩称是女方自愿献身。希拉莉辗转知情後,即刻反过头来以掀翻他与罗伯森的丑事为要胁,逼使就范。班势单力孤无法抵挡双方家族的强大压力,舒儿即使财大势大也帮不上忙;雷恩呢?连想像都免了。迫於众人压力,班终得屈辱提早走入婚姻,再多的懊恨也不济事。

接受众人摆布後,面临的大哉问题便是如何面对雷恩。如何为这桩非自愿婚配自我辩护、如何圆谎、如何证明对他的若昔深情、如何表达失去他的恐惧、如何补救这出於轻忽贪慾大害所炸出的窟窿…太多的『如何』压榨着那焦虑旁徨的神经。

继之则是自我辩慰。纵使私生活不检,每遇独处机会,必紧加把握,唯恐浪费了属於他俩的每一刻。雷恩净质清新之美,随年龄成熟而愈见焕采动人,那样的穆谧气质予人洁心净气之高度崇敬感。所有情人中,只有他能教他倾心塌地。每次再见面,既是惭疚又礼敬於所爱的纯美雅质,从而理净己身浊气。可惜对方一离去,一切又复旧。即令定下决心改变轻佻性,终究无能拒绝外界诱惑,竟致惹火上身。对於男欢女爱的贪得无厌,无疑此生一大败笔,甚且一错再错。夜路走多终会遇鬼;游走高空危索将因漫不经心的错踏一步而摔得粉身碎骨,如今面临如此情境,正是当初不思节制的後果。为续保雷恩的情爱,於今之计就是使出「拖」字诀,故意密匿婚事,推拖到事实无从隐瞒之後,再另想法子解决了。

舒儿看穿班的心事,却未深入了解并加诸劝慰,只是基於自认为哥儿未来人生着想的心态,即擅作主张寄出邀请信函,将班的婚礼时间通知身在远地的雷恩哈特.富尔顿。

很难笔述雷恩阅信当儿的心境,骚动也不是,平静也不是,沉重也不是,轻松则谈不上,悲哀也不是,欣喜更不见得,或许心中连串问号差可说明。前些日才收到班的书信,字里行间柔意如常,今此信函却带来截然不同讯息。他了解舒儿这个人的,舒儿虽对他无好感,却无理由捏造事实来打击他。然则,为何是舒儿代笔?班怎不自行通知?有隐情?就记忆所及,班确实在少年时期和汉米顿小姐立过婚誓,但信中提及之婚姻对象却是崔洛尼小姐?班对崔洛尼小姐的情爱程度究竟多深刻?深到可以弃置与汉米顿小姐立下的誓约而急急与之成婚。

返溯既往,班的转变是有迹可循的,这点他其实很清楚,只是不愿点破而已。几次着意亲往宿舍探人,久候未归,已有感异常。尤其末次亲访,从对方完事後,一度转身背向他,却又似想起啥事般,再返身神似愧疚地将他搂入怀里,还莫名其妙地道歉,那时际,他倏地确认了他俩之间第三者的真切存在;再就是他的情爱表达方式迥异於中学时期,他的舌吻和抚触,给他一种难言喻的异样感,他无法习惯那种挑逗式调情手法;而班的书信内容由抱怨诘难,转成胶蜜甜柔,今以思之,应为心虚使然,目的不外乎维续两人关系。尽管情意犹存,第三者出现却是不争事实,以班追求异性前事历历,会在俩人异地分居情况下,交上崔洛尼小姐,绝非特例,反而更具正当性。至於对方迟未提出拆夥意议,当是内疚感致之,在他俩无有明显危及感情的严重争执下,宁可闷不作声。回顾两人此前最後聚处的复活节假期,班按例来访,那时他贴心如昔,还有模有样地描绘着毕业後的厮守愿景。斯时,那些景象整个回到脑海,却恍如梦境般,不再真实。洽若班自己形容的,他是四处寻觅港埠的漂泊孤舟,既是生性喜爱飘游,怎可能轻易被人束缚。预感就此成真,班的善意谎言终得面临现实考验。

『分离』是这段恋情的必然终局。班总要走入婚姻,那是他的权利,相恋之初即预有面临这麽一天的心理准备。真相既揭,也是终止这场情恋之时,虽早有心理预备,但事件来得突然,几乎让人措手不及。

当天立即购备结婚礼物,在卡片上写下

如此人生大好喜事,我的祝福不能够缺席的,是不是?好吧!这就慷慨地给予你,我最诚挚的祝福,但望你一生幸福,并预祝你俩的婚姻生活永远美满快乐。於我,这才是真实,朋友!

你真诚的好友雷恩哈特.富尔顿1911.5---

然後托专人送件。

受到崔洛尼家逼婚直接冲击着的不仅仅是雷恩哈特,可怜痴情的汉米顿小姐也辗转闻知所候之人的婚事讯息。为不获真确实证,安不了心之故,姑娘特别鼓起勇气亲自往访老道格拉斯先生以问明真相,果尔这可怕消息震惊了她的心耳,让她整整十分钟无能言语容形反应。老道格拉斯先生的万般疼心歉意全无能安抚那受创甚深的痛苦心灵,姑娘抽噎着走出道宅,一路饮泣回家。半日光景即形容憔悴失神地歪病床上了,这心疾引致的病痛整整让这可怜姑娘躺了两个月的时间。而对方的定情信物,也随後寄还了,以避免日後睹物伤怀。

当接得雷恩托人带来的礼物,班一时跌入不知所措的浑噩里,一、两分钟後才能有所反应。

「到底是瞒不过了。」班喃喃自语,转身没入沙发椅,陷进沉思里。

「不拆开瞧瞧麽?这可是富尔顿先生诚心挑选的礼物。」赫洛先生说「他希望我能转知这礼品有否恰合你的心意。」

舒儿代替好哥儿承接远来的祝福「那就我来吧!」瞅眼好兄弟,诡意一笑「我很好奇这是什麽东西。」

「让班自个儿拆封,横竖是送他的。」亨利不以为然地说道。

班依旧坐着不动,即便怒劣情绪早已不若向前那般折腾人,但被私揭疮疤的滋味并不好受。

「既然不想看,就搁着吧!」伍德兹夫人示意莎莉拿走东西,转向来客「这位先生,嗯~是赫洛先生吧!您请坐,真不好意思,让您久站了。」又招呼莎莉奉茶招待,自己也坐了下来。

甸默已久的班突然开口说话了「有话代传麽?」神情凝重地望向来客。

「没有,先生。」赫洛先生庄重一笑。

得到这麽样的答案,班的一颗心如坠深底,因为这可能意味着雷恩并不真正在乎他婚娶与否的问题,抑或早已猜晓他的背叛行为而不动声色地等待这一天的到临。极令耿怀的是,他总爱表现出那般高人一等的冰清傲骨,将他的情痴举措及外遇行径看的微不足道。雷恩的淡然处置心态教他感到寒心,更生起憎怏不快恶感。

「富尔顿先生有否透露将前来观礼的讯息?」舒儿微笑问。

「还不确定。」赫洛先生微微点头回答。

「烦请代为转告富尔顿先生,请他务必前来观礼,他的莅临将会是我们的最大荣幸…」舒儿如是求请。

「你闭嘴!」自沙发椅中弹起身来的班光火地朝哥儿叫吼,俊美面容旋被怆伤、自责、羞辱、罪疚与忿懑挤压得扭曲变形。其高度情绪性用语,教他人惊愕侧目。身为当事人的舒儿则心里有数地缄默下来。

「班,你的言辞过当了。」伍德兹夫人慎静微责爱子的失当言行「有客在此,不宜冒昧。」

班愠怒在心,脑里不止地恶咒舒儿的多事心态。

赫洛先生看着眼前的准新郎,眉稍微微地踅皱起来。

现场气氛变得尴尬,无人作声。

稍刻时间,班忽地起身离座,朝书房走去,後而想起啥事般地回头对赫洛先生说「先生,请稍事停留,我将劳烦你代传信件给富尔顿先生。」言毕疾行而去。

见事主离场,伍德兹夫人无奈解释「赫洛先生,请勿将我儿的不逊言行放心上,还望您见谅。」说完即心事重重地垂下脸目,心里慨叹极了。

「我只疑问,他们不是普通朋友吧?」见伍德兹夫人的低眉愁容,赫洛先生不禁有感而发。

「不是!」舒儿简截回答,并给予礼貌性一笑。

赫洛先生接下班的托付信件後,舒儿便领赫洛先生离去此地,於门外重又交代方才嘱托「再见了,赫洛先生,别忘记代我转达之事。我是舒儿.伍德兹。」将来客送上车。

至於那只作为结婚礼物的错金彩绘瓷盘的下场,说来挺凄惨,它被情绪不稳的新主人在心情极端烦劣的情况下给摔得稀巴烂,从此落进垃圾堆里度余日。

连日之焦虑难眠让婚日当天早晨的新郎脸色苍白疲惫,其充血红丝双眼,全然缺少一般新人的欣悦神气,板着的脸儿尽是怨怒不服。由於存心让女方难堪,他耍赖着不肯出席婚礼,教一向遵节循礼的伍德兹家人为之伤透心脑。

普利耶一家子的身影亦夹杂於宾众之间。

雷恩依旧维持一贯风雅姿态地在席间与昔日同窗寒暄叙旧,只是当话题触及他和班哲明的往事,一颗心难免辛刺。所爱之人即将步入婚姻生活的既定事实,教雷恩一度怯於出席今此场合,为及早斩断两人情恋关系,纵是心内扎疼至亟,也得挺直腰杆勇敢面对现实。班那封杂以悔疚与爱意的信件再无法挽回什麽,打从舒儿交寄的婚礼邀请函传进手中当刻,他俩的爱情便告走入历史,早先的恋意逐日黯淡无颜色,仅存叹息声声慢。画上青春恋曲休止符,放下执着心念与约誓,让那过往一切无波无痕流逝去吧!

教堂的信众席内,众宾因新郎倌久候不至,情绪渐由期待转为不耐,议论低语声四起。

主祭坛前空无一人。新娘及其父母焦躁地等在入口旁的小厅室内,神色狼狈,同声咒骂那个存心羞辱人的无赖汉,新娘更是死咬手绢恨哭着。神父则面色严肃地在祭坛侧堂里摇头皱眉。

赖利‧霍华德三番两次借办公室里的电话机催促伍德兹家,室内外跑了不知几多趟,早该到场的人却迟不现身。最後只好委托雷恩哈特亲赴伍氏家宅劝人出来。这其实是记险招,将导向两种结果︰一为班被说服前来完成婚姻大事,另个最糟糕的情况是雷恩哈特被班的苦肉计给催软了心肠,他俩甘脆抛弃现有一切,相偕私奔,若及此,事情就大条啦!

尽管十分为难,雷恩还是克制惴心地接下重责大任,心里不断祈祷此行能够顺利达成目的,让班哲明按约履行婚事。

另一边的伍氏家宅,里头简直闹翻天了,新郎倌硬着性子不肯换装,全家人如同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任凭父亲厉声叱责,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哥哥道德劝说,舒儿火大想干架,班依然故我。

赖利又来一通电话,要舒儿等待说客访临,且不要太过讶异。舒儿马上猜得何许人,心下则忧喜交半,同时将消息秉知父母亲。

终於,说客翩然到临,伍氏家人的殷切期待却教来者心理压力遽尔增大。幸亏有舒儿技巧性地劝阻伍德兹夫人,不然真不知怎样编辞掩盖他俩的隐讳情事。

雷恩怀着忐忑心情,步履沉重地随同舒儿前往班的所在处。

未料,当导引人的舒儿打开房门一脚踏进房门口,教他怔愕的是,新郎倌已是整身大礼服及高礼帽的行头,正面对穿衣镜将白丝巾塞入大礼服的襟袋,一付准备就绪的样子。

班此刻神情自得而阴险,似乎心头酿藏什麽诡意或计画。然当眼光扫及舒儿身後的雷恩,俊美脸貌顿时血色全无,原有的一丝笑意瞬间冻结唇角上。

自与新郎倌对上视线的当刻,雷恩的胸口旋即纠紧,心脏狂蹭,脑里荡然虚空,方才窃自演拟的所有说辞,此时早已逃逸无踪。

半刻,舒儿嘲弄一笑「看来,你已准备妥当。」长呼息气「你可真忍心,就那样教我们白忙一场。」回头望雷恩哈特「真是抱歉,劳烦你跑这趟。」

雷恩尴尬抽笑,已而才有反应「哪里,不费事。」心下难免懊恼,直认在这种时机下,其实不该来见班哲明的。静气观察眼前真切事实,班哲明其实不爱崔洛尼小姐,之所以冒出这桩婚约,背後或有不可解的因原,且还是班哲明所不想要却被硬押着将行使的婚姻。先前那封转递信件内文表达的是真诚愧意,令人怀疑却千真万确。想着想着,方当回归现实神识,教他大吃一惊的是,班哲明已然欺近跟前,正用一种愠忏交杂的眼神瞪瞧他。

「你为何不责骂我的背叛?」班凝眉咬牙诘问。

听了兄弟这突来的一句,舒儿警醒地拿眼朝门外瞧,希望无人在外。

「你如何能够这般假作平静?」班咄咄逼人地伸手悍然抬起雷恩的下颔,忿气低吼「我受够了你的这种矫饰清高态度…」双掌瞬地攫住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雷恩的粉脸,旋为舒儿所阻。

「放开他~」舒儿紧地出手拦止班的非理性动作,却被近乎着魔的班给推了开去「不要伤害他!」情急之下,他如此叫道。

此刻的雷恩像只大受惊吓的猎物,不仅四肢瘫软,脑袋更是空成一片了。

「我生平最痛恨不被重视的感觉,」班低吼,继之失去理智地将雷恩捉着甩往另面墙壁,整个人扑了上去「你的『高贵』表现,再再明摆你根本不在意我对你付出的所有感情…」掐握其颈颔「既然你当真那样想拆夥,乾脆现在就掐死你,我失去的,他人也别想…」话未了,便为舒儿由背後挟颈与之一道摔往边角去。

「放开我~狗屎!」班大声咒骂,教正处气头上的舒儿更加怒火中烧,两兄弟当场扭打成一团。

甫获救的雷恩摊坐地上又是深呼息又是咳嗽,早已飞魂散魄,六神无主。

「是你犯错在先…」舒儿喘息着气怒道「竟忝不知耻地怪罪到别人头上,」狠狠一拳直朝兄弟的肚腹顶过去「你还算是人麽?!」这一拳教班狼狈地退倒磨滑於地板三尺左右的距离『砰!』一声,背肩连着後脑勺撞上砰声关闭的门板方止。

惊獃了的雷恩看着那对拳脚相向的伍氏兄弟,蓦地涌起不尽哀叹,事态演变至今之遭乱,全非当初所设想。状极狼狈地站起身来,拢拢衣裤,理整散乱头发,无能为力地望视倒坐门口的班哲明,悔憾难舍的情泪滚转眶内。

忽来一阵急切敲门声自门後响起,伍德兹夫人焦虑的声音传进来「怎麽回事?我们听到吵架声…」门把转了三、两下,但开不了门,因为班整个人堵在门口,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房内三人闻声,为着跟前糟糕场面,张惶地互递眼色。

舒儿上前一把拉起颜面挂彩的兄弟,自己也惭愧地摸着疼痛瘀青的颧骨。

又是两、三叩门响「你们在作什麽?门怎打不…」和着人语,门把又被转了一下,门片迅即应声开启,伍德兹夫人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冲着入内「啊!」惊懵了,两名儿子的脸上竟然青一片、紫一块的,事态更糟了,这下真的甭想出席婚礼了。夫人更加地愁眉苦脸了。

跟随夫人身後的是伍德兹父子,也被目前惨景给傻了眼,怔然站立原地。伍德兹先生当场为之气郁,面色铁青阴沈。

伍德兹夫人再度涕泪手巾起来,对於眼前场面,是完全莫法度了。

亨利看着雷恩的苍檩神色,关切地走上前「怎麽样?还是劝不来麽?」

不待雷恩回应,老伍德兹先生抢先一步音语凛凛、眼光犀利地对着么子说话「不必再谈,都结束了。马上离开这座屋宅,我再不认你是我们伍氏家族的一份子。」断然制止夫人欲为爱子辩护讨饶的行止「无人可以改变本人的心意!」举起手杖果决挥朝家宅大门方向,厉声喝叱「就现在走!别让我再看到你这厚颜无耻之徒。」

现场气氛急速冻结,片无声响,只有那对形同寇雠的伍氏父子的相对峙之态。

雷恩的心脏噗蹭,齿唇蠕蠕欲语,意下希望为班的变调行为作所辩解。但真相的暧昧却教人难於启口,言词行至舌尖便又咽了回去。

一刻钟後,班无语举足欲去。临行前,忏愧深情地回望已泪眼汪然的心爱母亲。

柔肠寸断的伍德兹夫人凄声叫喊「我儿呀!我心爱的儿啊!」踉跄趋前,下一秒的时间,爱子已然下跪撞入腹怀。夫人悲怆晃着上半身,肺肝爆裂地紧拥最锺爱的孩子。有道是母子连心,早在胎动初始,一个微妙触动,便将这对母子的心灵系结一起了;胎儿发育未全的小小手掌透过母体薄薄一层肌肤触碰到母亲最深挚的爱恋抚揉,就这一刻里,深深地感受到满足安全,从此对於母亲的情爱付出毫无保留。而今,母子俩的私密天地变了色彩,父亲的威权阴霾满布其间,并将日益对之摧枯拉朽。严峻形势已无转寰余地,禁制恶锁就要加诸母身,此行一去,或再无能得晤母面,既思之,心撕肠碎。

舒儿小心翼翼地走向父亲,试着为班说项开脱,无奈父亲的铁心决绝祭出一道果断手势截破了他的意图。识相的他只好继续保持缄默了。

雷恩满怀罪疚地看着那对紧紧拥抱的母子,心有自责却难能为力。

给予母亲最末一个别前深吻,班强忍万般依恋心情掉头离去。走出家门之际,从此将成一无所有的流浪汉思意,以及未来的茫然无绪瞬时攫住了他,教之不由得打个寒颤,童年时期的嬉乐岁月蓦入脑海却已成旧年欢梦。

伍宅内部为着老伍德兹先生的绝情命令而陷入一片凄风苦雨。伍德兹夫人因悲痛过度,终致撑持不住地气厥过去,让手忙脚乱的另两名儿子搀扶着回到卧床歇息。充作说客不成的雷恩则尴尬地落得进退两难地步,既无法追回班,又不知待在此地做什麽,心里苦恼之至。老伍德兹先生盛怒消却心寒意凉,其落寞神情教人不忍直视。

再将场景回转教堂那方。

崔洛尼夫妇已由深感遗憾的赖利.霍华德口中获悉男方毁婚的消息。方当讯息传遍整堂宾众,现场一片哗然。崔氏家族之气忾难堪可想而知,对於伍氏家庭的恶质攻讦更是毫不留情,尽极负面。

惨的是身为新郎倌好友的赖利无从为班作任何辩解,只能憋得满腔怨气和鸟气地为好友家人处理善後事宜,大半天的忙碌奔走功夫是全全白费了。

脱离了本家的班,身着一袭忘记卸下的大礼服漫无目的地徘徊街头,顶上的高礼帽则掉在家里,俊美倦容抹着几片瘀青,教路人为之侧目。走着走着,疲乏至极地拖着沉重步伐进入一家看来生意不坏的小酒馆,纵使身无分文仍是大剌剌地坐上吧台椅为自己点来一杯威士忌。

站在台後服务客人的是酒馆老板娘,一名颇具身材姿色的寡妇。见来客的非凡气质及不寻常穿着,双手插腰以其世故老练的伶利眼神仔细端详置坐面前的年轻人。

其他落处各桌的酒客亦投之以异样怪奇眼光。

「丑话讲在前面,本人身上半无一毛钱。」班戏谑说道「刚和兄弟大干一架,还被老子撵出家门。」玩世不恭地一笑「劝你想也别想从我身上捞个什麽。」

「你挺俊的,看来一付聪明相而且出身富户。」老板娘交臂一笑,以试探口吻问疑「我很好奇你被赶出家门的原由。」

「我拒赴一桩被设计了的婚姻。」班直截了当地回答。

「喔~」老板娘听言的同时,为年轻人斟了杯威士忌,豪气地将酒杯置诸年轻人面前。

「谢谢。」班一把接过酒杯,即仰首将热辣酒液大口灌入喉咙。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未来生活着落的现实问题。」老板娘伸手爱惜地捏了一记年轻人的下巴。

班自嘲地笑一笑,未予应答。摇摇手中空荡的玻璃杯。

「也或许你需要一些安慰。」老板娘抓来威士忌酒瓶,又为年轻人酌了满杯。狐媚眼神传递着性味十足的流波。

班再度举酒一饮而尽,呵然一笑「为什麽不?!」说罢,豁地立起身来,随之将黑礼服剥卸下。

「皮特~好夥计,来招呼客人吧!我要上楼去。」老板娘喑嗓叫唤着。

「艾琳娜,这货色真不赖!只是不知道功夫如何?」一名酒糟鼻的老顾客如此嚷道。随後便来一阵满室哗然哄笑。

「不用你来操这心。」老板娘边啐边引一脸不以为意的年轻人往楼梯口走去。

「喂!幸运的家伙,艾琳娜可是索价甚高的吸钱鬼,今天她肯让你免费享受,是你的狗运好。痛快大干一场吧!她会调得你欲仙欲死,乐不思归哪!」另名略带醉意的忠实酒客诓叫道。余与老板娘有过交易经验的男人均同意地喧嚣嚷笑着。

「咱们走吧!别理那些醉鬼了。」老板娘婀娜地摇摆丰胸腴臀,牵握着年轻人上了二楼,直朝边房走去。

一阵疯狂激情的颠鸾倒凤之後,筋疲力竭的班倒卧寡妇那张充满廉价香水浓重呛鼻味的床铺里沉沉睡去,於无梦深眠中遗忘现实世界的一切。

在伍德兹父子的沉重心情下相送,雷恩直是百感交集。

见着班哲明为拒绝奉父母之命的婚娶而被逐出家门,先前那封由赫洛先生转手的信文浮上脑海,尚还杂以对方恶言粗手相向的可怖记忆,此时已然身置私家轿车的雷恩心绪起伏难宁,一时之间谁是谁非的愆错与否竟是难明莫辨。到底谁该怨谁,又谁能恨谁?一场曾经铭心刻骨的爱恋从此变调,山盟海誓转瞬灰散烟泯,未了的情爱回萦腔怀却难再续。空茫叹息之中,又存在着什麽样的遗憾心情。

离去本家的班哲明将要面对何种未来?将遭遇些甚麽臆想外的问题?会选择甚麽样的生活:继续完成学业,或者堕入异於现态的靡乱生活而一生埋没其罕见天才?自身的孤高澹泊心态真否若同对方所指责的那般将可能误了他?班是否故意扭曲他的宽容原谅藉以稀释自身罪恶感,究竟如何看待他对他所行所为的刻意漠视心理,又怎样心安理得地背着他在外拈花惹草?是谁造就这般可叹错误?谁该负起责任?虽说同性情恋不该漫无限制地续延,但班的极端性格却可能因这场情变而造酿更大的或将难能挽回的蠢错灾难。

情丝切截却难了断的同时,欲追回班的心念泛然而上。也许一切还来得及,只要状况不至於失控,他俩的情爱关系应可重新来过。一路上,雷恩如是思转,并且度着该怎样对这决意付诸实行。

舒儿这方则满心懊恼自己的自作聪明,更对形势的糟坏演变感到无奈悔憾。班脚踏多条船的贪婪心理终究为他惹来大麻烦,而这又是多年前曾严重警告过的事。如今祸患既成,漏子难补,走投无路的班将何去何从,即使恼其幼稚行径,却又禁不住要担心他的未来生活问题。唉~还是先找出人,再决定如何济助维持其基本生活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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