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了解被害人的心情吗?」
「小周……」
靖琳捧着右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要是真的了解,她就不会用那种批判的语气去碰另一个人心中的伤口。」
「你的意思是?」
那一天,她放学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里面有人,但不是妈妈,而是妈妈的男朋友;他喝着酒,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向她走来。
他会打她。之前就已经有过好几次经验,她知道喝醉後还没入睡的他最是可怕,她已经做好了逃跑,再不然就是挨打的准备——
然而那天,她所受到的待遇却远比单纯的挨打更让人难忘。
她先被赏了两记耳光,在耳朵嗡嗡作响的情况下被按在地上,她大哭、她求饶,只是这不但没能激发男人的同情心,反而助长了他施虐的决心。
她的裤子被扯下,连同贴身衣物一起。
『长这副骚样,搞不好很快就像你妈一样到处勾引男人!』
她才十岁!为什麽要遇到这种事?
『妈……救我,妈!』
就在她不抱任何希望的呼唤母亲时,下一刻,她清楚听见风铃声。
门开了,然後——
「……小周,你还好吗?」望着陷入半恍惚状态的她,陶谦雅犹豫是该继续听下去,还是伸手将她摇醒。
「像她这种养尊处优,从小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哪里会懂其他曾经受过伤的人心里的痛苦?什麽犯罪剖绘……呵!就算她真的能抓住凶手,她的脑袋一定都只沉浸在模拟凶手的思维吧?」
他哑口无言,她抬起布满血丝的眼,脸颊滑过一道透明泪痕,「说她是老鹰还太仁慈了!依我看,她根本就只在意能否抓住凶手,全然不顾被害人……」
解剖室大门被扭开,「陶法医!我有新的药物检验问题……」
「……心理的冷血动物!」当最後一段话脱口时,汤英理就碰巧站在门口处。
两个素有心结的女人正眼相对。
而陶谦雅,恰巧就这麽被夹在其中。
*
空气彷佛完全凝结了。
靖琳捧着包紮妥当的右手,愤怒的情绪胀得她满脸通红,而汤英理握着资料的手僵在空中,总是带着微笑的娃娃脸如今毫无表情。
「哈、哈哈!老师你怎麽自己过来了?」他硬是以笑声打破这尴尬到极点的沉默。
「我刚替小周包紮完,正好要上去的说!哈、哈、哈!」
「我想说吃饭时间到了,把资料拿过来顺便一起用餐……」玫瑰色的唇角微勾,她望向靖琳,「听说你割伤了,还好吗?」却是对着陶谦雅问的。
靖琳僵硬着别开脸,「还好!」
「嗯!」她转向陶谦雅,「休息时间不多,我们先出去吃吧?可以边走边谈!」
「可是,小周……」
「陶法医你们去吧!我习惯自己吃便当!」
原想拉靖琳作陪的他,这下子只能彻底放弃。
靖琳眼睁睁看着她们走出解剖室,她发抖的握着左手,频频深呼吸以压抑内心的怒火。
直到脑袋终於冷静下来,她懊悔的咬唇,并搥了解剖台好几下。
只要扯到她受虐的过往,她就无法冷静,就像在胸口处点燃一把火,将理智彻底焚烧殆尽……
汤英理……听见她的话了吗?
*
从走过去吃饭,一直到回办公室的整个过程,陶谦雅不时偷偷观察着汤英理。
她听见了吗?
毕竟时机点太过凑巧,他不确定她是否听见了,又听见多少?但他不敢问,怕让她与周靖琳的关系更加恶化。
「……凶手八成是医护相关人员,而且是少见的女性连续杀人犯。」她托着腮,自顾自地说出剖绘细节。
「哦、哦!」他回神,「为什麽少见?」
「因为女性的攻击欲望天生就比男性要低;有几个主要原因,一个是是性染色体的部分。女性有较高的机会抑制功能不足的变异体,男性则缺乏这样的机制;第二个则是睾固酮浓度,男性的浓度本身就较女性要高,这也造成了雄性的好勇斗狠。」
汤英理仰起头,「一部分是生理机制使然!至於连续杀人犯则牵扯到心理机制……你什麽时候听过女性连续杀人牵扯到性的成分?」
陶谦雅楞了一下,低头苦思,「女性连续杀人,牵扯到性啊?嗯……」光是女性连续杀人的例子就够少了!
「别想了,一个都没有!」
「一个、一个都……」没有?
「犯罪剖绘的前提都是以男性心理作为出发点,女性连续杀人称得上特例。她们通常不会使用枪或刀械等凶器犯案,而是采用药物注射或是下毒等乾净的方式杀害目标……」
她顿了顿,扬起食指,「且通常会扯上某种特定的心理疾病,例如凶手心里产生妄念,告诉自己她这麽做是为了让眼前的患者解脱……属於『慈悲杀人』的范畴。」
「还有这样的动机啊!」他瞠目结舌,「所以,老师也认为这次的凶手……」
鞋尖踢中人行道的小石子,她停下脚步以等待红绿灯,「嗯!完全符合我之前遇过的案例。」
他的语调顿时掺杂了兴奋感。「所以,老师已经有明确的嫌疑对象了吗?」
食指轻碰玫瑰色唇瓣,「是有几个目标了……」视线横越大马路,在刑事组办公室外的人行道上,一名皮肤白皙,体态姣好的中年女子握着手机,眼神不时飘向大门,但每当与站哨的员警视线交会,她又匆匆的别开头。
这附近行人众多,若不是她拉了一个别致的格纹状小行李箱,汤英理大概也不会对她产生印象。
刚刚出来就看见她了……想不到还在?
「那我就大胆地问了……嫌疑犯是那几个护理师其中之一吗?」
汤英理「嗯」了一声,两人跨过穿越道,在抵达大门口时,她回头盯着那妇人远去的背影。
他跟着煞停,「老师?」
「忽然想喝咖啡!我去买,你要吗?」她眼角瞟向不远处街角的连锁咖啡店。
「哦!不用了,谢谢老师!那我先进去了。」
等陶谦雅走进大门,她立刻追上中年女子,「对不起!这位女士,请留步。」
中年女子回头,「你是……」
她一头雾水,而汤英理则清楚发现到她与某人的神似之处。
「我方才就看见您在外头徘徊,找人吗?」
「呃……嗯。」女子点头的同时,视线再度飘向办公处。
「我叫汤英理,专门研究大脑,受邀前来帮助刑事组侦查案件。大中午的,天气这麽热……」她微笑,「若您不嫌弃的话,一起喝杯咖啡吧?」
***
下午三点五十五分,即将交接班的护理站,忽然传出警示声!
「十五房B床……是那个高女士!」早班的护理师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看见戴忆澄前来就像看见救星!「忆澄!你终於来了!」
「怎麽回事啊?」
「那个姓高的啊!哎哟一定又是在吵说要换病房,一天不按个三次绝不罢休……都老了脾气还这麽大,常常在那里念说自己年轻时多红……明明早就过气到没人记得了!」
同事满腹牢骚,她仅是淡然一笑,「别这麽说嘛,毕竟人家当初也是演过八点档的红牌演员啊……我去看看她!」
「多谢!那种老人只有你能搞定啦!」
十五房B床,高盛美,六十二岁,曾有心脏病史,这次则是因急性胰脏炎而住院。
年轻时曾是小有名气的艺人,但後来因为情绪管理不佳,再加上陷入大牌男艺人的婚外情风波,声势迅速下滑。
纵使曾经风光,但在息影多年之後,还有谁记得她?大众是健忘、无情的。
靠近十五房门口,戴忆澄听见了病患的高声叫嚷,不是高盛美,而是另一床脑部感染的患者,由於延误就医,经常出现幻觉,大声叫嚷而影响其他病患。
「能不能制止他一下?这样我没办法休息啊!」高盛美拿卫生纸充当耳塞。
她立刻施打镇定剂;好不容易让患者安静下来,又听高盛美抱怨:「我要换单人病房!给我换床!」
「我们也很想给您换床,可是目前单人房都满了……」
「那就换另外一间……只要不跟这白痴在一起就好!真是的,每天叫叫叫这样谁受得了啊?」
另外一床病患的家属立刻回嘴,「你、你说谁白痴啊?」
「当然是你儿子啊!喂,你知道我是谁吗?跟你们这种人住在同一房真是倒楣透了……」
「哼!像你这种过气艺人,还好意思抬身分哩!要走赶快走!」
「我巴不得赶快出院!才不想被你儿子感染呢!」
「好了、好了!请你们冷静!」戴忆澄皱眉,「这样好了……我替您问问主治医师,再看是否有其他空床位,尽早帮您换床,可以吗?」
高盛美露出得意的笑容,「早就该这麽做了……还是你明理!」
戴忆澄於是先连络主治医师,得到许可之後再让高盛美换到另一间只有两个人的病房。
「终於清静多了!」
将她的病床推至定位,包括施郁馨在内的其他护理师都巴不得尽速回到护理站,几乎所有人都视她为头号大麻烦,只有戴忆澄耐心替她装处理相关细节,丝毫没露出不耐神情。
「高女士这两天有吃什麽东西吗?」
「都是一些清淡的……啊!你小心一点!」
病床旁的柜子上放了个相框,是剧照;戴忆澄差点碰倒了。
「很漂亮吧?告诉你,那个时候还只有老三台,这出戏收视率破十五耶……我才二十二岁,那时候。」高盛美露出缅怀过去的表情。
「我有看过,也记得你当时的几幕戏。」
高盛美眼睛为之一亮,几句交谈才发现戴忆澄真的知道。「其他几个都说没听过呢,亏你还记得!」
「谢谢,毕竟那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戴忆澄说出自己的年龄。
「你四十几啦?真看不出来……哎哟!」她忽然摀着肚子。
「会痛吗?」
「昨天都没痛,今天不知道为什麽……我还想自己下去买沙拉的说。」
「美食街卖的沙拉吗?」
「嗯,咖啡厅的蔬菜沙拉还满好吃的;医生说暂时别吃太油,我可是有乖乖听话的呀!」
「趁现在交接班,我托同事帮你买?你现在这样最好别勉强下床。」
她心头一喜,「那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