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燎若火燕 — 第一章 緣起緣滅(5)

海燕关,秦府。

「尚书大人亲临秦府,可是有什麽要紧事?」

秦亦飞吩咐小仆端上茶水与小点,好整以暇的看着从一进来就没有收敛笑意的单翎瑜。

「平时耳闻阁下之名,因此单某便自作主张前来拜访,希望没有打扰了阁下的休息。」

十分官腔的做了个开头,单翎瑜仍是那抹兴味盎然的笑,让对面的秦亦飞十分反感。

「尚书大人说笑了,亦飞只是一介草民,何以能入得了大人的眼?」

见状,单翎瑜微微眯起眼。

他不是没听过夜穆投对秦亦飞的描述--据闻此人心细却胆大无穷、冒险却深思熟虑、微笑却暗藏杀机,集一身矛盾的特色,将他衬托得颇有气质,全身散发的气场更是气势磅礡的威压,直直震慑人心。

如果不是仗着户部尚书与托孤大臣的身份,恐怕单翎瑜在他面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听说阁下婉拒了前往南疆的差事?」单翎瑜压下心中那份不甘,尽量心平气和的问。

「是,尚书大人有何不解?」

「单某不甚明了阁下的拒绝之意,」单翎瑜依旧保持那个笑容,浅淡然道:「南疆近几年来快速发展,如今已是海燕关外最繁荣的城镇,大蒙与外楚都想要争夺这块珪土,身为骠骑将军的後代,相信阁下必定比单某更加清楚拥有南疆的好处。」

秦亦飞卷袖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大人此话更令草民不明白了,如今亦飞不是海燕关守将,何以对亦飞出此言?」

「如今接任的海燕关守将本性庸碌,不足以担当大任,」单翎瑜轻饮一口绿茶,「阁下是已故骠骑将军的独子,想必对海燕关情有独锺,不然为何当年圣上要迁府时宁可抗旨也不愿离开呢?」

「言明文大人是庸庸碌碌的将领,放眼天下也只有尚书大人了。」

秦亦飞刻意避开了单翎瑜话语中的针锋相对,脑中却飞快的运转。

战骑将军文渊蓝,曾率领三千兵马击溃大蒙的右翼军,拥有与铁骑将军燕刻牙相仿的谋略滔滔,与骠骑将军秦洛洲相近的骁勇善战,如今而立的他在两位故人已逝下成为海燕关守将,内心纠结可见一斑。

但秦亦飞却没有说出这些,只是轻转着茶壶。

见状,单翎瑜也不罗唆,「若真对南疆有兴趣,何不迅速动身?」

秦亦飞抬眼,见单翎瑜唇边笑意深深,心里波涛汹涌。

结果你来秦府的目的跟那根木头一样……还真的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吗?

「尚书大人为何会认为草民有能力呢?亦飞平庸,恐无法担当大任。」

「平庸?」单翎瑜闻此言,唇角微翘:「骠骑将军是阁下的父亲,骁骑将军是阁下的武术尊师,皇朝第一位正三品女官则是令堂……在如此辉煌的背景成长下,还能平庸吗?」

秦亦飞心里哼哼两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评价。

「单大人说笑了,先父虽是骠骑将军,也只是朝堂上其中一名武将;骁骑将军只在亦飞幼年时,稍稍指点剑术罢了;至於先母的女官官位,也只不过是闲职在身。亦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自然平庸。」

单翎瑜微微压下嘴角,心里有些复杂。

「也罢,既然无心南疆,那麽单某也不会强求,」单翎瑜依旧那笑容,可炙热的眼神淡了许多,「时候不早,单某告辞。」

「草民恭送大人。」

待单翎瑜走後,秦亦飞收拾好奎风堂,吩咐两个小仆稍作打扫,迳自走回流风堂。

「如果不是流风堂隔音效果特好,单翎瑜绝对起疑心。」倚在门杆旁,秦亦飞淡淡道。

他还没走远两个中年大叔就吵得不像样,要不是在密室般的流风堂接待他们,还真的会被单翎瑜发现。

然後自己就倒大霉了。

秦亦飞知道单翎瑜受了夜穆投的命令来调查他,所以他拜托风凌涯封锁了一切--在单翎瑜的调查下就算是简单的背景都可能推敲出全部,在这个动一发牵全身的环境上,秦亦飞并不愿冒险。

不过此时门内两个前一刻才吵得天翻地覆的中年大叔,这一刻全都保持着诡计得逞的森森奸笑,让秦亦飞猜不透他们葫芦里卖的药。

「我说你们两个是吵架吵成痴呆了?怎麽人都邪邪的……」

「嘿嘿嘿,我们怎麽样就别管了,倒是亦飞,单翎瑜说了什麽?」风凌涯依然是那个奸商般的邪笑。

秦亦飞拧起眉心,不动声色的将眼神挪移:「一样,想劝说我离开海燕关前去南疆。」

「那麽,你想去吗?」

如此直白的对话,却让秦亦飞心头一揪。

从他出生短短几年,母亲病逝於海燕关,父亲奉命出征外楚,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六岁就子代母职打理家事、学习文章与武术,父亲出征时仔细处理整个府邸的大小事,父亲战死後更是一肩担起偌大的秦府,如此下来,他也很久没有关心过海燕关了。

而南疆……

真的像夜穆投所说的,地灵人杰、物产丰饶吗?

「风凌涯,能帮我调查南疆的资料吗?」

「放心交给我。」风凌涯本身也十分好奇,夜氏集团三番两次提到的南疆,到底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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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城,云府。

「家主,秦家少主求见。」

一个侍卫低声禀报着。

秦少主?

「请他进来。」

顷刻,秦亦飞的身影自远方而现,身着一袭天蓝的衣袍,头发随性的束起,散发着翩翩君子的气质。

踏进书房,秦亦飞恭敬的行了礼。

「亦飞拜见师父。」

他拜的,自然是眼前的云家家主,也就是他的老师,骁骑将军云卓声。

事实上他的剑术都是云卓声亲自执教鞭,虽然六岁时他因为接管家族而暂停学艺,但秦亦飞还是视云卓声为他的尊师。

「亦飞?!快起来!」云卓声的声音难掩激动,面色从一开始的平淡转为震惊,急忙扶起向他拜礼的秦亦飞。

说不怀念是骗人的,他从秦亦飞三岁时就开始教秦亦飞如何握剑,如何端气凝神使心用劲出鞘甩剑,将他一身剑技全数传授秦亦飞。

虽然只教导秦亦飞三年,但是他也算是看着秦亦飞长大,当时的秦亦飞只能挥动木剑,如今都是佩剑在腰际的十六青年了。

「亦飞许久未来拜见,还望师父原谅。」

「这是什麽话?秦府的事务不比云府清闲,你有时间来就是看重师父了,坐。」

云卓声令仆人前去准备茶水点心,让秦亦飞坐上客位後自己也坐到主位。

「亦飞今天突然来找师父,怎麽了吗?」云卓声温和的出声询问。

「师父……」秦亦飞欲言又止。

似是看出他的顾虑,云卓声一个拂袖,布置完茶水点心的仆人都退了下去,站在一旁的侍卫也随之走出,关上书房的大门。

「说吧,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犹豫了半晌,秦亦飞终究还是开口。

「师父,亦飞要往南疆。」

云卓声很没气质的喷了一口茶水。

秦亦飞开始考虑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的利益,堂堂一品骁骑将军乱喷茶水--

「亦飞,不准动歪脑筋。」

「……是。」好可惜。

云卓声擦拭着自己衣服上的水渍,秦亦飞这时才发现师父今天穿的是浅绿色帅袍,骁骑将军的标志,左袖间绘着深绿色花纹,右袖间挂着金色骁骑臂章显扬身份,腰间则是挂着象徵一品六将军的浅黑色玉佩。

秦亦飞心头生出疑惑,师父因为暗地里反抗霸占朝堂的夜家而拒穿朝服,今天兴致一来就配上了全部的配饰?

「怎麽突然想去南疆?」

秦亦飞如实交代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包括夜穆投来祭拜与单翎瑜来串门子。

云卓声脸色越听越凝重,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个夜家,到底想害死多少忠良?」

他可不会忘记,十年前的燕家文字狱案就是由夜家主导整个判决,如果不是燕自柚与其二兄趁乱逃出包围,燕刻牙恐怕就此失了後代子孙。

随之而来,外楚派三十万大军进犯,虽然秦家不至於满门抄斩,却也置秦洛洲於前线,间接削弱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过不了多久,外楚再次奇袭海燕关,骠骑捐躯、全关兵马死伤无数,一代勇将从此成为传说。

如今,夜穆投又想干什麽?

「亦飞,不要去。」

秦亦飞抿唇不语。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夜家会在南疆对他出手的可能性,但是他很想前往南疆,去看看海燕关外的风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半刻,秦亦飞抬起眼眸,眼神里只余不容撼动的坚定。

云卓声本想继续劝说,但看到徒弟这个眼神,他也不由得有些退缩。

怪怪的。

这个眼神不是铁骑当年的标志吗?

放眼天下,他还没看过有人跟燕刻牙可以这麽像,像到连他这个战友都有些误会,以为燕刻牙回来了。

「唉。」云卓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师父,叹一口气会衰三年的。」

「亦飞,不准……什麽人?!」

云卓声话还没说完,座椅旁边的花瓶就无预警的倒了下来。

不,是被打破掉了下来--一支锋利的箭射穿了纱窗瞄准秦亦飞,却被花瓶挡到而未成功。

嗖嗖两声破空而来,云卓声抽出腰间的剑,唰唰,削铁如云泥斩去。

拉弓声再起,三箭齐飞,这下连云卓声都不敢大意,屏息凝神,挥剑折去,还因为箭的速度太快而被割伤左手臂。

云卓声的挥剑速度很快,在军中被称为飞速之剑,但是居然弓箭也有如此迅捷的速度……

是向家的暗卫!

不过推断出这个结论让秦亦飞更想不透了,向家没事杀他做什麽?

刺客发出这三只箭後便跳出墙壁消失无踪,徒留一地被踩散的落叶。

「来人!追刺客!」

云卓声硬撑着,刚刚那只箭刺去他的手筋,却仍旧保持着战场上的将领刚毅,冷静的命令外头侍卫。

「师父,您没事吧!」

「没事,你先回去,小心安全。」

云卓声示意秦亦飞先离开,同时派两个侍卫护送他。

直到再也看不到秦亦飞的身影,书房的屏风後走出一人。

「挺会演戏的。」

一袭长袍随风飘然,墨色长发垂下,眼神锐利,唇角扬起。

云卓声看都不看来人,迳自撕下布将自己的伤包紮,「你又是来做什麽?我记得你的主子最近没有命令下来吧。」

来人低低笑了出来。

「怎麽,没有命令就不可以来吗?」

这种把人家府邸当作观光胜地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云卓声暗暗砸牙,面上却不动声色。

「开玩笑,事实上主子有命令。」

来人将嘴唇贴近云卓声耳边,低声几句。

云卓声的表情从淡然、平和,转为震惊,最後变成了全然的不可置信。

「那位大人……真的这麽说?」

「千真万确。」

一室布满寂静,谁都没有出声打破沉默。

「告诉你的主子,我会照办。」云卓声考虑半刻,终是开口。

「那麽,静待大人的好消息。」

下一刻来人轻踏落叶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云卓声抬头望向天空,不发一语。

亦飞,师父也是不得已的,你可以谅解对吧?

毕竟,你是那位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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