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规定,八点四十五分前就必须进到起跑区,由於有三万六千人同时要出发,光是分区就从A排到L,我的分区在很後面的J区,等我通过起跑点的时候,已经是鸣枪时间过十五分钟以後的事了,等待时间很漫长,起跑前很冷,在我不停跳动以维持身体温度时,很糟糕的我又想尿尿了。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此刻我塞在人潮中,根本不可能挤出去再挤回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转移注意力。
我左右观察,身边都是我不认识的各国跑者,赛道两旁用铁栏杆隔绝,几公尺距离外的人行道也挤满了摇旗呐喊的加油民众,每个人脸上看起来都很兴奋,这才让我从紧张的小世界里被释放出来。
「老婆,加油!」
这时,我突然听到熟悉的语言,寻着声音往旁一看,隔着十公尺距离外的人群後有个人高举一块板子,因为他很高,所以我能清楚见到。
居然是聂秉风,他是怎麽跑到这里的?
新宿很大,而且是立体的,整个起跑区绕着东京都厅绵延将近一公里,选手加上加油民众几万人,我不得不佩服他能在这里找到我。
板子上写着:『马拉松让我娶到好老婆!』
什麽鬼啊。
以为在日本就没人看得懂中文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还在想说反正他也没指名道姓,赛道上身为「老婆」的人那麽多,我只要不动声色,就不会有人知道我老公去做这麽让人害羞的事。结果下一秒就传来男人的吼声:「潘炘炘是我聂秉风的老婆!我老婆超棒!老婆加油!」
欸,欸欸欸欸欸!
周围已经起了不小的喧哗与骚动,大家都在找谁是潘炘炘。
我不相信聂秉风会做这种事,他一定是被什麽脏东西附身才会这样,果不其然,背後灵很快现形。
原来那声音出自黄胜博,他带着丁佩盈从人群中冒出来,聂秉风把板子放下,一手一个抱起一双儿女,在远处对着我微笑。
「妈咪!加油!」长女聂筱茜用力挥舞手中的加油棒。
「呀呀呀呀呀!」次子聂臣雍也跟着在一旁大吼大叫。
伴随着小魔头们的打气,会场同时传来激励人心的歌曲,远处枪声响起,赛道上绵延的人龙涌动,大家都高举双手欢呼。
起跑了!
我的至亲好友都在等着我回到终点呢。
一定要好好努力加油才行。
我朝聂秉风他们挥挥手,朝路边挥舞着小旗子的陌生人挥挥手,经过东京都厅前的舞台我也挥挥手,大家的情绪都很欢腾激昂,这一刻,我完全忘记自己身体的不适,带着微笑跟着人潮往前跑。
东马的气氛让我觉得马拉松其实一点都不孤独,赛道上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我的陪伴者,两旁除了连绵不绝的观赛人潮,还有穿着大会外套的热情志工,他们除了拿着大垃圾袋随时为跑者服务外,他们也是加油团,我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微笑给我力量,尽管我们彼此并不认识。
前十公里,我跑得很不错,甚至超出了自己平常的速度,但我耳边立刻响起聂秉风的叮咛︰「无论你多兴奋都要维持均速,太快的话,後面一定会出现很多状况。」
於是,我试着放缓脚步,欣赏沿途的表演,即便肾上腺素让我暂时忘记身体的不适,但随着时间过去,体能必然下降,只是我没想到它来的那麽快。
过了10K点,我突然头昏眼花,肺部很痒,忍不住咳了一声之後,那些被关押许久的感冒病毒彷佛突破一道防线,全挤在气管里争先恐後想要跑出来,我接连咳了起来。
我觉得很不妙,头好晕好胀,赶紧扶着铁栏杆停下来,
路边应援团拼命给我加油打气,志工也上前关心我的状况,直问我没事吧,此时我也慌了,该不会我还没来得及到14K和聂秉风会合,就上回收车了吧?或是更糟,跑一跑昏倒直接被送上救护车?
想到这里,我咳得更厉害,甚至害怕得连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呆就哺?」(你还好吗?)志工给我找来了赛道上的医师跑者,让医生陪着我。
女医生用日文简单地询问我是否有病史,我表示我只是不巧感冒了,她点点头,牵着我的手温柔说道︰「慢慢走,让身体放轻松,就会舒服一点噢。」
「我不要用走的,会来不及。」起初我很抗拒,才10公里啊,现在就用走的,後面怎麽办呢?
「时间还很多,不会来不及。」医生像个慈祥的妈妈般很有耐心地安慰我,和我闲聊:「终点有什麽人等着你吗?」
「我的丈夫、孩子还有好朋友。」
「你很幸福喔,想着他们,不知不觉,就到终点了。」医生笑眯了双眼,眼角的细纹让她看上去像仙女婆婆一样和蔼。
她陪着我走了快一公里,奇蹟似和缓了我的紧张与症状,我不再咳嗽,吃了一包能量包後,也开始渐渐恢复力气。
於是我向医生道谢,告诉她我好多了。
「加油噢,你很棒,你的丈夫和孩子一定很以你为荣。」她微笑,挥挥手,在帮助我之後,继续了她的跑程。
赛道上,不只有欢乐,还处处充满了温暖,我带着医生的祝福与打气,重新起跑,此时我满脑子就只想着要快点见到聂秉风,我拼命往前跑,好不容易终於到达浅草寺大大的雷门灯笼前,却发现路边加油的民众将赛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我完全看不到聂秉风的身影。
我迟疑着要停下来等他或是继续跑下去,手机正巧响起。
「老婆,你在哪?」聂秉风的声音听上去很担心。
「我到浅草寺了,你不是有追踪导航?」
「我知道,浅草寺的哪边,这边人太多,我看不到你。」
经过聂秉风的解释,我才知道应援团也不是那麽容易当的,他原本已经站定位等我,但因为我跑太慢,赛道後来缩减了一半,他顺着指示被赶到另一头的人行道,前面一层又一层的加油人潮,让他根本找不到空隙往前钻。
「老公,我在浅草寺前的转角,可是这里人很多,你如果找不到我就算了,我怕被关门,我想快点跑。」
「等我等我!我快走到了。」聂秉风吼完便切断电话,我只好站在路边旁焦急看着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欸,这人真的很奇怪,再约下一个点见面不行吗?
「老婆!」後头传来聂秉风急促的声音,我一回头,就被人拥入怀里,中间还隔着铁栏杆,让我形成一个屁股後翘上身前倾的古怪姿势。
「你还好吗?」聂秉风放开我,急忙上上下下检查。
「我很好啦,只是满鼻子都鼻涕,帮我丢一下。」我把刚刚等他的时候,擤完鼻涕的馄饨们通通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他也不在意,只是双手捧着我的脸,滴滴嘟嘟说了一堆唠叨话。
「老婆,我们这样的策略不行,我一路追着你跑,但人实在太多,赛道又一直缩减,我被人赶来赶去,都不知道站哪好。」我第一次看到聂秉风这般慌张,突然觉得好笑。
「你放心,我死也不会被抓上回收车,随你在哪个点加油都可以,举着大板子给我惊喜这样也不错啊。」见到他之後,我什麽紧张焦虑都忘了,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殊不知这提议会让几个小时之後的我,因为没东西吃而恨死现在的体贴。
「那好,老婆加油,我爱你!」聂秉风又伸长手把我揽了过去。
「哎哟,我在这里足足浪费了十分钟,14.6K关门点只剩五分钟就要关门了,我要快点过去。」我看了一下表发现大事不妙,相当不解风情地把他推开,转身跨步跑走。
「注意均速,不要跑太快!」聂秉风还是不放心,仍在我身後大吼。
好啦。
带着老公满满的爱,我像颗充饱的行动电源,散发着满格的电力继续往前跑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