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误会了,以前的我,也误会了。
跑马拉松,最痛苦的不是那42.195公里,而是为了完成42.195公里之前,所必须累积的几百公里训练。
对於曾经生过两个小孩的我,必须重新燃烧受过破坏且不再年轻的身体,那真是巨大的折磨。
为了全力支持我完成暌违三年的马拉松,聂秉风果真拿出诚意,尽其所能准时下班,每天晚上总是一手牵着聂筱茜,一手推着婴儿车压着我到操场砍掉重练。
他会先陪我缓跑五圈操场做热身,接着就是魔鬼教练模式,一边遛小孩,一边严格要求。
全马并不是半马乘以二,半马的练习量不够,用走的都还能勉强完赛,可全马不一样,由於身体长时间的耗能,三十公里之後就是一场未知,如果没有足够的跑量与肌力很难撑到终点,我的第一场东马就因此受伤失败了。
然而,每个月至少一百五十公里的跑量对已经成为妈妈的我而言,实在不容易,姑且不论和小孩瞎耗一整天之後还剩多少力气,光是要挤出跑步的时间就是一大难题。
聂秉风虽有心要在下班後顾小孩,但以他的工作形态,还是无可避免必须出差、加班,再加上天气不好无法外出跑步的日子,我只能在夹缝中抢时间刻苦训练,月跑量仅勉勉强强达到一百公里,其他时候,就只能用肌力训练来补足。
和第一次挑战初马时,单之龙给我开出的训练菜单比起来,我这次的训练量,那是远远不够。
「老公,我死定了,我这样乱练一定跑不完,你让我请个教练吧,哎哟!」我大字型趴在床上,聂秉风正在帮我按摩腿部肌肉,我时不时就要哀嚎两声。
「我就是你的教练。」聂秉风又加了点按摩油沿着我的肌理压滑过,空气中泛起凉凉的薄荷味,好舒服。
「哪是啊,你只有一开始陪我而已,後来你几乎都在加班,还是让专业的来吧。」我边享受他的服务边抱怨。
「你想都别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单之龙在健身房里,对你假教练之名行暧昧之实。」聂秉风说得咬牙切齿,手劲明显加重。
「教练也有女的好吗?啊啊啊,轻一点⋯⋯」这麽久以前的事,还记恨,鸡肠鸟肚。
「你有要上凸台吗?还是要破五?」聂秉风的声音冷冷传来。
「没有捏。」开什麽玩笑啊,我能不被关门就不错了,上什麽凸台,破什麽五(全马时间五小时内)。
「那,这样够了。」
「不够啦,操场的阿伯说我会被关门。」想到那个阿伯我就觉得沮丧。
聂秉风加班的日子,我若能找到帮手来顾小孩,还是会去操场自主训练,有一回,当我一个人在暗夜的操场里奔跑时,一个看起来有点厉害的阿伯来找我攀谈,「妹妹,今天跑多远?」
「今天练间歇六趟,大概三千公尺。」我上气不接下气回道。
实在非常讨厌间歇跑,每次都觉得会直接在操场上暴毙。
「为什麽要跑这个?」
「吃菜单啊,我明年二月要去挑战全马。」
一听我要跑全马,阿伯就摇摇头:「明年二月快到了捏,那你要去外面跑个二十、三十公里啊,跑三千公尺怎麽够啦。」
乾你屁事啊!
阿伯好讨厌。
可是他的话,对於一直没有信心的我,的确造成很大的影响。
五个月的训练里,我无时无刻都在怀疑自己,我甚至经常做恶梦,梦到自己比赛当天睡过头、拉肚子、被关门,所有心里的恐惧,在赛前一个月,被潜意识无限扩大。
终於,我崩溃了。
那日是LSD练习,我在18K时,右膝旧伤复发,痛得再也跑不了,一跛一跛勉强走到20K聂秉风等着我的补给点,一见他,我就大声痛哭:「我不要跑了,啊⋯⋯我一定会被关门!」
「怎麽哭成这样?女儿看了都要笑你了。」聂秉风扶着我到一旁坐下,将运动饮料塞入我手中,蹲下身审视我的伤,「发炎了,你需要休息,今天就到此为止。」
「妈咪,不哭哭。」聂筱茜虽然平常老跟我抢爱人,但看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可怜兮兮,倒还展现出幼儿天真的怜悯,吸着大拇指,忍痛递出随身揣着的小手帕,说:「给啦,擦擦。」
「谢谢。」我一阵感动,眼泪再度扑簌簌流下。
呜呜呜,长女懂事了。
「老公,我才跑18公里就不行了,後面的24K怎麽办啦⋯⋯如果今天是跑东马,回收车已经来把我载走了。」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一直止不住哭泣。
我真的很怕很怕被关门,我被关过一次了,我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跑回终点。
「今天不是东马。」聂秉风简单在我受伤的膝盖上喷肌肉喷剂,缓和发炎。
「可是我本来应该要跑30公里,我失败了。」我好沮丧,眼看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我还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心急啊。
「一码归一码,今天的失败不代表你东马会失败。」聂秉风将我抱上车,聂筱茜也不哭不闹,屁颠颠地在後头跟着,自己爬上後座坐定後便睁着大眼吸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扭头问她:「怎麽了?你有话可以直说,不必忍。」
「妈咪,加油。」
聂筱茜说话的样子跟她老爸一模一样,酷酷冷冷的,可是听在心里好温暖。
「呀呀呀呀!」一旁的次子搞不清楚状况,也跟着姊姊奋力大叫,表示加油之意。
「好!」我抹抹泪,告诉自己,无论过程中遇到什麽困难阻碍,一定要咬牙跑到终点,给孩子们当个好榜样。
「老婆,你要先相信自己,意志力才能带领你。」聂秉风从驾驶座那头坐上车,正好听到我和聂筱茜的对话,唇边勾起一抹笑,大掌在我的手上一握,说:「你只管跑,我会一路陪着你。」
於是,一个月後,我带着家人的满满正能量以及一点一滴的累积,踏上名列世界六大马拉松的东京赛道,重新接受42.195里的挑战。
对於未知的旅程,虽然我会害怕,但我绝不退缩。
当你无惧,所有的事,就不足为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