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疾焉长鸣一声,在空中盘旋几圈後拍着翅膀俯首飞下,凌濑煦视线跟着往下眼底便立即映出一座城池的景观。
让疾焉在城门前降落,凌濑煦上前对露出戒备的守卫告知此行欲找德川家康商议,两位守卫看他似乎不像是敌人刺客,便先进去请示上级。之後出来的德川家臣一看见凌濑煦便立刻认出人来,他知道就是这位少年救了主子的命,如若不是少年当初在武田的一番话,他们这些德川军如今恐怕早已失去主子,失去身为武士的意义。
凌濑煦是德川军上下的恩人,他们很是感激。
顺利得到通行,凌濑煦跟着那位出来迎他的家臣来到德川家康的寝房。家臣先一步拉门请他进去,自己则在门口处守着。
「小煦大人,好久不见了!」德川家康坐在被褥上,手中捧着一本帐簿,看来即使正在静养疗伤中,也还是放不下公务呢。
凌濑煦在被褥边跪坐下来,打量下德川家康的气色,看上去挺有精神的,内心松了口气。他嘴角微勾,眼眸含笑道:「约莫一个多月不见了,家康大人看起来精神不错,真是太好了。」
德川家康哈哈大笑,「前几日还只能躺着什麽都不能做啊!不过,真的多亏了小煦大人,是你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
「没有什麽恩情,真正救你一命的是你自己。」表示不想再听什麽恩情没齿难忘之类的感谢话,凌濑煦抬手阻止德川家康说下去。「更何况当初建议家康大人使用的推进器……并没有真正发挥它的作用。」说着,视线便转向放置在枕边的铠甲手套。一眼就能看出,改良版推进器就加装在那副手套上。
那时会想到将推进器改良,最初只是单纯希望能够让德川家康避免如剧情中受到袭击,後看到德川家康犹豫的神色,便认为也许还能透过这个秘密武器让德川家康去体悟未曾察觉之事,让其下定觉悟。
却没想到还是让德川家康受伤了。似乎剧情有些变化,当初透过电视画面虽然一闪而过,但明智光秀确实是直接闯入城楼,而德川家康武力不敌才落至那般下场。以为有了改良推进器应该万无一失才对,未料剧情辗转还是又照着既定的轨迹走,这是要说明什麽呢?
德川家康也随着看过去,静默下然後嘴角上扬微笑道:「不,它发挥了。当时情况危险,若我再中一次明智光秀的攻击必定当场毙命,因为有它我现在才能继续活着、继续守护德川!」
「小煦大人,当初你希望我用它从不一样的视角看我守护的东西,虽然现在未能做成……但是,它还是让我明白、不,或许是清醒了!」
「清醒?」凌濑煦疑惑地望向他。
便见德川家康抬起右手啪地打在胸膛上,略显稚嫩的脸庞上洋溢着自信又觉悟的笑容,他语带坚定地说:「性命获救的那一刻,看到家臣们的脸,我才猛然惊悟,身为一城之主最重要的使命不是背负、不是守护,而是活下去,努力让自己不死!因为我想守护的、我必须背负的都只有在活着的时候能做,所以我不能再任自己像以前一样看轻自己的生命了。」
「只有活着才能做的事,身为主将的我必须将此牢记,我更要保护自己!」
凌濑煦听着德川家康的一番感悟,嘴角微微一勾,面上带着肯定地点点头。嘛,能够察觉自己的重要性,也算是成长了。
「那麽,此番我来此的目的,想必家康大人心知肚明吧。」沉静了下,凌濑煦直接开口切入主题。
德川家康神情略顿,眉头微皱地说:「织田?」
凌濑煦轻轻点头,接着将近期发生的事仔细地叙述一遍。
「可恶!」德川家康恨恨地握拳捶打在被褥上,得知他一直尊敬的信玄公竟也被明智光秀偷袭,他心中愤慨不已。「魔王、明智光秀……到底要玩弄人心何时才肯罢休!」
「虽然现在织田包围网的这项计画无疾而终,可是也由此寻到一个时机。」凌濑煦没有针对德川家康的怒意表示什麽,而是继续说下去,「趁着魔王在本能寺将之包围剿灭……这个天下便能获得短暂的喘息吧,亦能从乱世中窥看出一丝光明。」
德川家康沉默片刻,然後抬手拿起放置在枕边的铠甲手套,这一副铠甲手套他用了多年,因此当改良推进器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将推进器装在手套上。其实这副铠甲手套制作的材料和本多忠胜的盔甲是一样的,看着手套他就会想起忠胜、想起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夺得天下、世间不再有战争。
总有一天、一定……──
「小煦大人。」德川家康盯着手套,开口道:「我没有办法亲自率领众将士真是遗憾……但是,我的家臣们会连同我的意志一起协助你们的!」
凌濑煦没有出声,因为他知道德川家康还有话未说完。德川家康静静地看着手套良久,然後下定决心般地抬起头认真望着凌濑煦,片刻,他深呼吸一口,转过身面对凌濑煦慢慢地弯下腰,垂首大声道:「我的忠心臣子、我的德川军就拜托了!」
凌濑煦微微张大眼睛,呆愣地好一会儿後才垂下眼帘,轻笑一声,柔声道:「家康大人,请抬起头来。」
德川家康依言抬头,便见凌濑煦精致俊俏的脸颜表露出坚定与柔色,缓缓啓唇又道──
「织田的时代永远不会开始。」
声音如鸿羽般轻巧,话语却如泰山压顶之沉重,这彷佛是一个宣示、又彷佛一句耐人寻味的预言。
德川家康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眼前少年与他对话的这一幕。
***
在凌濑煦与奉德川家康之令集结的德川军一起回到甲斐武田,几乎同时间片仓小十郎也回来了,他的身後领着的是今川义元的军队,但身为主将的今川义元却没有在队伍里。
「今川大人果然没有跟着来啊……」凌濑煦看着一字排开整体训练有素的两方军队,视线定定落在率领今川军的将士,略有点无言道。
「是啊。」片仓小十郎也有点无奈地点头。
即使在骏河发生那样的事,那位今川义元大人也没想过自我检讨,依然我行我素,看着状况不对就乾脆两眼一闭、耳朵一捂,像个乌龟似的缩起来不闻外界一二。若非有人强逼着他,根本没想过为了当今时局而再度奋起。
「不过召集四散的今川军比预想中顺利。」片仓小十郎又道。他抵达骏河北边国境找到今川义元隐居的地方後,一见到对方便说明来意,被问到他怎麽会发现那里、还知道今川义元这个人没死时,他立刻拱出是从一名叫凌濑煦的少年那得知的,但今川义元似乎不知道凌濑煦,反问他那少年是不是个阴阳师,他点头称是,今川义元就立刻脸色大变然後迅速掏出一枚军令丢给他,让他自己去找那些各自散落的今川军。
没想到事情这麽顺利,也不知道今川义元原何如此避讳凌濑煦,明明对方救了他,让他如今还能有命活着。总之获得军令後,片仓小十郎很顺利地将今川义元那些还健在的家臣们都召集起来,一支威严有力的今川军从他手中再次凝聚而起。
「另外,浅井那边……」正当片仓小十郎要说出在近江浅井得到的消息时,一齐躂躂的马蹄声极有规律地响出,震动着大地,不到片刻就看见一支高挂上杉军旗的军队骑马驰来,而前方带头的人正是浅井义。
浅井义很快就驭马停在凌濑煦、片仓小十郎面前,接着挥手下令军队去排好,与德川、今川两军一同并排等待出发,他自己则是跳下马对着凌濑煦和片仓小十郎举手示礼,咧嘴一笑大声道:「浅井义暂代越後军神上杉谦信,率军领队前来响应盟友集结!」
片仓小十郎嘴角微勾,轻喃一句:「原来如此。」难怪上杉军是由浅井义负责带领,原来是上杉谦信托付於他。
凌濑煦对着浅井义笑了笑,视线先转向跟在浅井义身边的春日道:「春日,佐助现在应该是在照看信玄公,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谁要去看那家伙啊……」嘴上虽然这麽一说,但春日还是先和凌濑煦他们三人说声失礼了,就唰地在原地消失,看来是进去武田府邸找某个总是不正经吊儿啷当的男人了。
见状,浅井义忍不住哈哈一笑,「春日心口不一啊!」其实在来甲斐的路上他就注意到春日一脸若有所思,本还在猜测着是不是因为要暂时离开上杉谦信,心底放不下的缘故,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猿飞佐助了,是在担心对方的状况吧,毕竟最重要的主公遇袭身受重伤,如今还未清醒。
「话说回来,怎麽没看见我老爹他们?」浅井义朝并排的三军方向看,纳闷地歪了歪头。不应该啊,既然他老爹在教训他一顿後还是同意他的做法,那麽如今已和东方诸国暂时联盟的浅井,应该会响应盟友的号召,集结成军才对。
「浅井长政阁下及其妻阿市夫人将率领军队,先一步前往安土山,另外同行的还有朝仓军。」片仓小十郎出声道。
「安土山!?」浅井义惊呼出来,转头看向凌濑煦,只见後者朝他摇摇头,看起来也是惊讶会从片仓小十郎口中知道这件消息。
两人都很清楚彼此惊讶的原因,因为这个时候剧情还未发展到安土山,而且消息也不是出自片仓小十郎之口,而是为了上杉谦信自顾跑去想刺杀魔王反被俘虏的春日,从安土山顺利逃脱後将消息带给集结的联军。
难道是春日那段被俘虏的剧情发生前就先被掐掉了,所以剧情的走向也产生变化,导致本应在那个时间点才发生的事提前了?这简直就像是世界有自主意识,强制修复,不让原本既定的命运轨迹被扭转一样。
好比──在设乐原时明智光秀还是率领火枪部队成功偷袭两军。
又好比──德川家康依然被刺客顺利袭击。
片仓小十郎不知道凌濑煦二人心中所想,只当他们是惊讶他怎麽会突然说到安土山,便继续向下解释道:「我前往近江拜访浅井长政阁下时,从他那里得知一个消息,魔王就在安土山!织田在密云深处的山顶上建了一座城寨,根据浅井的探子回报,魔王确实就在那座城寨中,为『天下布武』做最後的准备。」
原本浅井长政从探子那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打算按兵不动,毕竟现在局势如何尚未明朗,贸然行动只会走向不利的结果。但是片仓小十郎作为使者前往近江分析现况,浅井长政自然明白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时机,以後再想寻机就不好说了,当下便立刻同意响应号召,只是既然已知魔王真正身在何处,他便不打算同其他盟军行动,而是率领浅井军先一步前往安土山。
其盟友朝仓氏听闻此事之後,也立刻表明意愿,召集朝仓军,以浅井长政为首,同时出发进攻魔王所在地。
果然,剧情变了!凌濑煦和浅井义相视一望,居然是浅井的探子顺利探知到魔王的消息,而且还是早一些时候知道的,这就像是正为了这一刻的时机,而早早准备好棋子一般,只等有人按照设想中的计画取走棋子。
这是在说剧情能够改变、命运的轨迹却不会偏离吗……凌濑煦带点难以释怀的心想。总觉得被世界嘲讽了呢,明明他和义在细微改变一些走向,还得同时想着如何才能让後面发展顺利进行下去,维持整体的剧情直至最终结局不变,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发生於眼前的一幕幕,都像是在嘲笑他们这麽小心翼翼、谨慎行事,但其实世界根本不在乎,因为它不会让命运这麽轻易被扭转。
在它的眼中,他和浅井义就是那个引人发笑的小丑吧。
凌濑煦吐出口气,整顿下复杂的心绪,然後看向片仓小十郎:「既然如此,片仓大人打算如何?是让联军也先去安土山待命,派人前往本能寺通禀伊达大人和幸村大人?还是……」
「先前往本能寺。」片仓小十郎没有一丁点停顿,直接说出心中已定的想法:「这支由东方诸国组成的联合军队,一定得是政宗大人亲自率领。」带领他们前往安土山剿灭魔王,就得由身为总大将的政宗大人去号令!
会意片仓小十郎的意思,凌濑煦和浅井义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时时刻刻无不为主子着想的片仓小十郎,又怎会先放着在本能寺的伊达政宗不管,而先领着军队前去围攻魔王呢?
「那麽只剩武田和伊达……」凌濑煦略思索下,「我去找佐助说一声。」
片仓小十郎微点头,然後侧过身从大门外看向府邸里,眼睛微眯道:「伊达自然由我去。」那群小子现在应该正颓废着,以为真的被政宗大人抛弃了,不过凭他们的性子,不会就这样放任下去,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在想着偷溜。
三人相谈一番决定了之後,片仓小十郎便率先进去找伊达军,凌濑煦则是到武田信玄的寝房找猿飞佐助,只有浅井义留下来与身後的军队们静待着武田军、伊达军集结。
当片仓小十郎带着伊达军走出大门外时,孙兵卫四人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那一字排开的四方军队,忍不住惊呼一声太厉害了!
居然能把武田、上杉、德川和今川的军队全都聚集起来!
看着他们吃惊的模样,站在一旁的凌濑煦和猿飞佐助相视一笑,果然这一幕排场非常壮观、气势浩大啊。
等伊达军集体归队之後,片仓小十郎暂时在前头驭马,领着这支集结而成的东方联合军赶往本能寺。
「小煦大人,主公就拜托你了。」离开前,猿飞佐助郑重地向凌濑煦道。目前武田信玄倒下、真田幸村又不在,那麽武田军就只能暂时由他负责了。
「请放心吧。说不定在你们去攻打魔王的时候,信玄公就已经清醒过来,喊着要出战呢。」凌濑煦眨眨眼,用宽袖掩住嘴巴,笑呵呵地说。
猿飞佐助噗地一笑,心下略松,手指蹭了蹭鼻子道:「真是如此的话,还拜托你千万别让主公乱来啊!」
凌濑煦轻轻一笑,点点头。
呜──号角声响起,鼓舞着人心,在一声又一声吆喝中,这支总算真正集结的东方联合军向着既定的命运轨迹出发。
***
同时刻,伊达政宗和真田幸村两人也已赶至本能寺,浑身气势汹汹,驭马笔直地冲进寺里。
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首先是早已埋伏好的织田士兵,一群敌兵还阻碍不了他们的行动,只是一边挥舞着手中武器斩杀敌人、一边四处搜查却没有发现魔王织田信长或明智光秀等一干重臣的人影。
不只是他们俩困惑而已,远远关注本能寺动静的明智光秀也纳闷着,竟然前来本能寺的只有独眼龙和武田幼虎,於是他拉着缰绳驱马而下。
然後双方便在悬挂着巨大骷髅头的主殿碰头了。
这一碰头,双方都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全都中了魔王的计谋!伊达政宗和真田幸村是为了取下魔王首级的目的,而明智光秀先前谏言让魔王进驻本能寺的真正本意,是为了引敌方余党杀进本能寺,他想看到魔王为此变脸,之後他再遵循欲望亲手了结魔王。但是,魔王织田信长却不在本能寺。
那麽,织田信长如何能看穿明智光秀的心思呢?
其实这全都该归功於魔王之妻浓姬,是她打早就看出明智光秀动机不单纯,便取得织田信长信任後,策划一场一环扣一环的局。利用明智光秀的计画,派遣假扮魔王的影武者如众人预料的一样前往本能寺,彻底蒙住众人视线,看不出真伪,然後将误以为计画成功的明智光秀、以及为剿灭魔王的伊达真田二人一网打尽,令他们葬身在本能寺的火海中!
被算计的双方心情自是极为不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开战再说。反正对伊达政宗和真田幸村而言,明智光秀也是他们要击杀的对象,所以乾脆先就地处理了明智光秀,了却一番恩怨。而明智光秀则只好把目标转向他们俩,将无法被满足的欲望之怒发泄在他们身上。
战斗顺理成章地展开,面对一打二的局面,明智光秀丝毫未有半分弱势,与二人打得不分上下,甚至越打越陶醉。不过再怎麽样明智光秀也没有绝对的实力能够压制住联手的伊达真田二人,所以当局势有往他不利的趋势发展时,魔王手下的弓箭手森兰丸看下不去,现身帮了他一把。
战局便从二对二再度展开。
轰隆──!
一声雷鸣巨响,令凌濑煦手下动作一顿,他正跪坐在被褥边,替尚在昏迷中的武田信玄擦脸。他将布巾洗净拧乾後将之搭在木盆边沿,站起身来走到纸门处伸手拉开一边,抬眼望着久久不曾散去的云层。
不知何时冰冷的雨又开始下起来了,伴随着雷声作响,令人的心情多少有些郁闷。
现在本能寺的情况怎样了呢?他微微出神地想着,如果已经碰上森兰丸的话,那麽真田幸村会因为森兰丸的出现而微感困惑。明智光秀已成织田那方的弃子,可是森兰丸还是跳出来插入战局,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明智光秀,却还是希望对方能够活着,然後跟他回去向织田信长赔罪。
所以真田幸村的心情复杂起来,而伊达政宗看他那般样子便一时好心出声开导他,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完全的对错论,不如说正因为看清未来,所以在这战国乱世中,非道也能成为正道。说到底,别看魔王那方是那个样子,但谁能说他们就都没有感情呢?
不过是处在这个混沌的时代中,人的野心与欲望能够得到完全的释放。
「唔……」
寂静的空间,即使只是细微的呻吟声也会被无限放大,凌濑煦一听到身後传来的动静立刻转身快步走过去,跪坐下来,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盯着躺在被褥上的武田信玄。
「唔、去……」武田信玄紧闭着眼、面色挣扎,右手从被褥中颤巍巍地抬高朝虚空一指。
「信玄公?」凌濑煦脸上笑意微顿,担忧地轻声开口。
武田信玄的意识没有恢复,只是似乎从昏睡中感觉到什麽令身体起了反应,只听他呻吟吐露道:「去……幸村、去吧……!」
听出武田信玄说了什麽,凌濑煦微微张大眼睛,愣住片刻後再回过神来时武田信玄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帮武田信玄掖了掖衣挂,又用布巾为其擦拭脸後,抬头看向未关上的门外,眉宇微皱,若有所思。
义和片仓大人他们已经到了吗……?
这个时候,已经要朝着安土城发展了吗?
──最终的决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