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即将暗沉,凌濑煦坐在风冥虎背上,目送浅井一家人及浅井军离开长筱设乐原。这次除了有好好向浅井义道别、与之约定等打败魔王後要一起去野餐之外,他也从浅井义的口中得知穿越过来後的事情。
原来浅井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是一年前,地点落在近江附近的一处山林间,他很倒楣地挂在树枝上,更倒楣的是虽然身上衣服莫名变装了但却破破烂烂的,害他进到近江後一度被人指指点点是乞丐!
若不是路上他看到有人抢劫,心下一怒立刻冲过去将小偷制服,刚好这一幕被出城巡逻的浅井长政目睹,引起对方的注意与欣赏,带他回城中浅井府邸,现在说不定还在某处落魄着呢。
「说起来,除了衣服变装外,我的刀也莫名其妙跟着穿来了,所以我才能轻易就把那个抢劫的混蛋制服。」当时浅井义边回忆着边纳闷地说。
关於他们俩穿进这个世界以後身上产生的变化,凌濑煦向浅井义说着自己的猜测,说不定就是为了让他们快速适应这个世界,所以他们的形貌乃至身上的衣物都被那股不知名力量改变,浅井义放在家中的太刀会跟着他一同穿越也是那股力量的杰作吧。
否则凭他们在现世的模样,一穿进来有可能就被当成妖怪或异邦人遭到无情排挤甚或追杀。
然後,说到浅井义为何会成为浅井长政的养子,原因有二:一是浅井义在向浅井长政说明自己的身份时稍有隐瞒,他说自己是从遥远的异乡来到这个国家,但是刚到这个国家时人生地不熟,才把自己搞得那麽落魄,会独自一人是因为父母不在了,所以才一个人旅行。二是浅井长政和阿市没有生子,浅井长政欣赏他的品行和武技、阿市则是挺喜欢他会说笑逗趣,夫妻俩都对他心生好感,商量之下一拍即合,决定收养他为浅井之子。
於是他就从神田义变成浅井义,本人非常毫无压力地把亲生父母的姓氏抛弃,反正他那个家有跟没有都一样,抛掉神田这个姓氏他还比较轻松咧。
之後浅井义又说一些他在近江的事,令凌濑煦听了不是笑得开怀、就是无奈地望着他,那些叙述中有浅井义捉弄自家老爹、上街打混混等等的事蹟,让凌濑煦亲眼见识到一个人是如何诠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虽然从浅井义的口中知道他在穿来之後发生这麽多事,但凌濑煦还是未能从他口中探到他改变剧情的动作。因为当浅井义准备说出关於近期的事时,一行人已经快离开设乐原的范围,所以只好等下次见面之後再听他慢慢说。
收回视线,凌濑煦微微伏低身子,抬手顺了顺风冥的虎毛,微笑道:「风冥,接下来就拜托你折回去追上伊达的军队。」
「吼。」风冥低叫一声,然後转身准备照着凌濑煦的吩咐跑起来,然而他刚压低虎躯跨出那一步,虎耳突然一抖,捕捉到凌空中一道细微的声响划破空气,下一刻他感觉到虎背上一轻。
在身体即将坠地的那刻,凌濑煦伸出左臂抱住风冥粗壮的脖子,他的右手无力地垂下,右肩涌出鲜红的血液。
凌濑煦感受着右肩处传出的剧痛,无力地倒卧在风冥身上,呼吸变得急促,耳边听到风冥的吼叫声,他才勉强用左手拍了拍风冥的脖子安抚住,「风冥……快跑!」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会成为风冥的累赘,与其让风冥找出躲藏在暗处偷袭的人,不如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风冥因为顾虑到他的身体,跑得不比平时快,所以当暗处的人又发动一波袭击时,根本躲避不过去,凌濑煦被诡异不祥的暗紫斗气击中身体,刹那血花飞溅,他支撑不住终於坠落倒在地上。
「呵呵。」诡异的笑声打破四周沉寂,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从暗处走出来。「哦呀哦呀,看来决定潜伏於此是对的,让我逮到一只离群的小猫。」
凌濑煦勉强用左手撑在地上,跪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抬眼瞪向来人:「你……明智光秀?」风冥弓起虎躯,龇牙咧嘴地警戒着男人。
「你好,小猫。」明智光秀装模作样地朝凌濑煦绅士地弯腰,紫唇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我们才刚见过不久呢,在这种时候碰上我真是──」
「不幸呢!」话音未落,明智光秀就抄起镰刀迅速朝凌濑煦扑过去,风冥大吼一声,身形一闪插入中间,用强劲有力的虎掌抵住这波冷冽的攻击。
凌濑煦瞪着差一点就要撕裂他的镰刀,眼前逐渐模糊,他气息越来越紊乱,浑身发冷,血液的流失令他感觉到生命也正一点一点逝去。
粗心大意了呢……凌濑煦眼皮沉重,意识陷入黑暗之际,念头一闪而过。
***
夜幕降下,山林间由伊达政宗领头的伊达军正快速通过来时的山路。
突地前方草丛窸窣响动,接着窜出一道黑影挡在伊达军行径的路中间,迫使一众士兵不得不停下来。
「那是……」片仓小十郎眯着眼睛,仔细看清前方不明物体,随即惊讶出声:「风冥!?」
突然出现挡在伊达政宗等人面前的就是凌濑煦的式神风冥,他一双血红吊梢眼黯淡许多,张开虎口朝伊达政宗呜呜一叫,声调竟令人听出近乎哀求的悲鸣。
这时,伊达政宗也注意到风冥背上的人,倏地翻身下马,疾步过去将凌濑煦整个人抱下来。
「Shit……!」看清怀中少年的模样,伊达政宗忍不住咒骂出来。
「政宗大人?」片仓小十郎也下马来到伊达政宗身旁,当他视线往下朝伊达政宗的怀中一看,饶是向来遇事不变脸色的他,这时也不免倒抽一口气,表情剧变。
躺在伊达政宗怀中的少年已经失去意识,陷入昏迷的状态中,他脸色异常苍白,额头、嘴角余留乾掉的血块,穿在身上的白色狩衣似是被什麽尖锐的武器撕烂,胸前、侧腰、腿跟都有明显被砍伤的痕迹,从这几处伤口中流出的血染红了破烂的狩衣,而最严重的伤处是在右肩,靠近肩胛处破了一个小洞,目测是被子弹射击的洞口。
「这、到底……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片仓小十郎呢喃,紧接着他沉下脸色,迅速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掏出一罐小瓮和布条,替凌濑煦止血做应急包紮处理。
就在片仓小十郎正专心处理凌濑煦的伤口时,忽然一阵躂躂马蹄声自後方传来。
「请留步,独眼龙!」驾马追赶上伊达军的是被誉为甲斐武田初生之虎的真田幸村,只听他扯着嗓子大喊道:「伊达政宗大人,奥州路程太远,请与我等一同前往甲斐……」
快马加鞭好不容易追上之後,便看到伊达军早已停止移动,视线再往伊达政宗看去,他怀中抱着一名全身浴血的少年,令真田幸村不由得噤口。
他赶忙跳下马背,蹲下身忧心忡忡地望着伤势严重的少年。「这到底是……」
「喂,真田幸村。」从抱下少年後就一直沉默,低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什麽的伊达政宗,骤然开口,「你刚才说跟你们前往甲斐,什麽意思?」
「啊,是。」真田幸村看了眼伊达政宗,复又望向少年,视线集中在少年右肩处的枪伤,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愤恨。「主公的意思是,伊达军的伤患众多,希望你们能与在下一同回甲斐。」
「政宗大人,我们还是接受武田之请吧。」紧急处理好凌濑煦的伤口,片仓小十郎开口道,「诚如真田幸村所言,我军伤者众多,而且小煦大人的伤势不能再拖了。」
「……啧。」
伊达政宗打横抱起凌濑煦,低眸看着昏迷不知人事的少年,眼底情绪翻涌却又很好地隐藏下来,不被片仓小十郎察觉,鼻息间轻轻一哼,「没办法了。」
接受来自武田的邀请,在真田幸村的引路下,伊达政宗率领伊达军来到甲斐武田府邸。
客间,凌濑煦躺在武田信玄命下人准备好的被褥上,身上几处砍伤、右肩的枪伤都仔细地被治疗一番,但是人却还未恢复意识。
孙兵卫跪坐在旁边,将拧好的湿布巾摊开再摺叠,细细替凌濑煦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他看着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彷佛死人一般的少年,觉得很难过,但是除了在一旁照看之外,他不知道还能为对方做什麽。
原本他应该和文七他们一起待在武田留给伊达军驻紮的地方,只是当看到武田的下人在客房进进出出,手中的水盆不断换新,想起和小煦大人相处的这短短几日,他就觉得自己不该无视,便向笔头表明想照看小煦大人的意愿。
「小煦大人……」请快点好起来吧!
这时,纸门被人拉开,片仓小十郎手上端着一碗药汤走进来,跪坐在被褥另一侧背对着门口,将重新熬煮的药汤搁置在地板上。
「小煦大人的情况怎麽样?」
「是,虽然已经不再痛苦呻吟了,但是人还是没醒来……」孙兵卫忧心忡忡地回答。
眉宇紧皱,片仓小十郎神色凝重地盯着被褥上的少年,暗暗思索着在凌濑煦去送别浅井军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麽?
身上有枪伤……那麽嫌疑──
「片仓大人……」孙兵卫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小煦大人不会有事的、对吧?」
片仓小十郎停下思考,抬眼严肃地看向孙兵卫,语气坚定地说:「那是当然的,只要我们坚信,小煦大人一定不会有事!」
「说得没错!」走廊处传来武田信玄宏亮浑厚的嗓音。
自凌濑煦被送至这厢客间後,伊达政宗只除了离开过一会儿外,便一直待在外廊边缘守着,背部倚在柱子上,当耳边听进走廊传来的声音,立即收回仰望月色的视线,头一转褐色的发丝随着略扬,目光盯着从廊道转角缓步走过来的武田信玄和真田幸村。
真田幸村注意到他,毕恭地向他微微示意。
武田信玄迈步走进房间,随意在一处地面盘腿坐下,至於真田幸村则是跪坐在门口侧边,既能让伊达政宗随时注意里边的动态,又能遵守着礼节。
「感谢厚待,在我军艰难的时候出手相救。」片仓小十郎跪坐示礼,见状孙兵卫也赶紧伏低身子。
武田信玄双手环胸,视线看着躺在被褥上的少年,开口道:「性命是保住了,但是伤势过於严重,失血过多,我已让人备了流质食物,让他吃点,对身体的复原也较有助益。」
「放心吧,人的意志很强大,他虽在昏迷中却也一直坚持住,所以才能等到治疗。而且,人的信念越是强烈,越能引发不可思议之力,只要你们继续坚信,说不定他很快就能醒来。」
「是!」片仓小十郎微微勾起嘴角,再度弯腰示礼:「您说得没错,感激不尽。」
外廊上的伊达政宗也听到武田信玄的话,视线扫过凌濑煦苍白的侧脸,唇角微扬。
暂默一下後,武田信玄侧身看向伊达政宗,开口:「奥州独眼龙啊,就我等让伊达军做为先锋一事,你可怨憎吗?」
「哼……」伊达政宗对上武田信玄的视线,嘴角扯了扯,有些傲然地说:「别搞错了,武田大叔,本来就是我军独断行动,与你、上杉谦信举兵一事根本毫无瓜葛。」
武田信玄嗯地略吟,沉思片刻後又道:「现在,执着争夺眼前地盘的诸将们,正期待着我们击败织田或是两败俱伤。」边说着,他站起身,目光深远。
「考虑到这点,我方已派出一名非武将之人,作为出访毛利与长曾我部的使者,前往濑户内海。」
听言,片仓小十郎想了下,後有点惊讶道:「前田庆次?」
伊达政宗微微皱眉,眼神深邃。
武田信玄点点头,「他似乎本想背着我等同盟,单枪匹马前去见魔王做个了断。实在是个有趣之人,做个浪子真是屈才了。」
「他的企图和我预计的截然相反吗?」想到从对方在奥州一出现时,他毫无掩藏的警惕,片仓小十郎就感到些许惭愧。
在设乐原时,前田庆次一声不吭地就直接驭马前去找魔王织田信长,那时众人都以为他并没有叛变,猜测这场长筱之战就是前田庆次和魔王合计设下的陷阱,盘算着将伊达、武田和上杉一网打尽。
却是没有想到,因为浅井那方突遭变故,参与长筱设乐原的战争,让魔王或许是起了兴趣而亲自现身在设乐原观战,也让前田庆次认为这是一个可以阻止魔王的时机,所以他才会一个人单枪匹马,独断而行。
不过,他在半路上就被察觉有异的上杉谦信拦截,未能近身魔王。後来这场战役结束,前田庆次看着战场上一片狼藉,夕阳的余晖彷佛渲染了血红,映衬着大地上残留的乾涸血渍,他的内心不忍且心痛,神色也黯然许多。是上杉谦信的一番话使他才勉强振作几分,上杉谦信的说得不多,话中意思表明出如今之计唯有击溃魔王,才有可能归还他们身处的这片国土一片乾净,接着上杉谦信又托付前田庆次前往西方,言明只有东西两方协力合作才能真正发挥织田包围网的功效。
於是前田庆次再次动身,为了国家及百姓的未来,他决心誓要说服濑户内海的那两位,与东方诸国联盟共同击溃魔王及其手下势力!
「若等我方打倒魔王,恐也已消耗殆尽,溃不成军。虽说情势紧急,但下次还应准备一个严密的包围网,势在成功。」
「要说服毛利与长曾我部为盟,实在困难至极,而且与他国联手围剿,也有违伊达军的作风。」片仓小十郎立刻会意武田信玄话中之意,略垂首沉吟,随後看向沉默不语的伊达政宗,他读不出此刻对方的情绪,但是──
「成大事者,必有所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