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我是想笑的。笑自己这麽多年来恨错了人。只知道胸口涨满了情绪,却从来不知其名。
甘地一周有一日不说话,藉以厘清思绪。而我沉默了多久,却什麽也没想明白,反而越陷越深。
我疲惫地向後瘫倒,平躺在这片平台,耳边隐约传来人声,却在我回神之前便断了线,又是一片静谧。
我费力地抬起握着手机的手,萤幕一片漆黑,一整日的操用和一路的照明,让它彻底失去了电力。
抽去高举着手的力气,右手重重下落,与坚硬的地面相磕,没有半分缓冲,疼痛自关节处漫开。眉头紧蹙,心里却莫名感到舒坦。
我也只剩这麽幼稚而可笑的方式与自己抗议了。
疼痛感让我收回了几丝理智,我平视眼前点点繁星。
夜空中,星点是多麽地微弱无力,照不亮什麽,却又是闪耀,在黑暗中卓然而立。
照不亮什麽,却仍恣意地放着异彩,又或者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照亮什麽,没有想与谁较劲,只是自信地表现着自己。
在黯淡前,它们可曾想过自己的绽放,有一日会点缀在这片星空下,会藉着双目,闯入谁的心中。
而我处心积虑地爬上高处,张扬着自己的光亮,活在他人的眼中,直至精疲力尽,再散不出半分亮度。
为了他人而闪灼又有什麽意义?
心底的波涛又起。
我抬手覆於额前,微微侧过了头,好似那星点的闪耀有多灼目,其实不过是自己心底灰黑的自卑感作祟。
我缓缓闭上眼,四周的沉寂令人心安。彷佛这样就可以彻底驱离一切尘嚣,殊不知,夜深人静,最吵杂的是自己静不下的心绪。
时间暂停了般,我静听心脏的鼓噪声。细数心跳与呼吸间的节奏,一下又一下,规律地敲响着。
强逞了一日的直挺,在这一刻彻底瓦解,倦意如浪潮般拍打着自己。多想放自己在这,抛开所有,纵自己於此,仿若置身云端。
却是不然。
脚下移动的窸窣和急促的呼吸声自远处逼近,我微微撑起身子,有些不悦地转过头,只见一道身影攀上了平台,手电筒刺眼的光打了过来。抬手遮挡那刺目,眯起眼看向来人。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眼睛逐渐适应了手电筒带来的光亮,对上了他有些严厉的目光。
「你疯了吗?大半夜的,你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有多危险吗?」他一边喘,一边厉声道。
看着他紧绷的面容,我竟是笑出了声,眼眶却也同时被泪水所据,可就是落不下来。
静看了我许久,带着几许愠怒,他道:「别笑了。你到底在笑什麽?」
我大笑着。不同於上次,没有刻意装疯卖傻,没有打算用虚笑掩盖泪水,就是疯狂地笑着,怎麽也停不下。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费力地从狂笑的隙缝间吐出话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只知笑意铺天盖地地涌上,让人止不住这颠狂。
「梁雨若!」
没有理会他,我笑着,泪水随着狂笑,翻覆更妄,几乎要夺眶而出。我用力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静下。早不落晚不落,为什麽偏偏在他在的时候?
看也不看他一眼,我恼怒地冲着远处大喊,破裂的叫喊声不参半分文字,却是饱含着撕心裂肺。不再压抑的尖锐刮破了喉头,自喉咙冲出。
沈羽梣看不下去的上前拦住了我,将我揽入怀中。
泪水终究还是溃堤了。
我紧抓住他的衣袖,崩溃大哭。
我真的不懂。为什麽他们就是不能理解?我不求你们认同,但为什麽非得出言否定?
为什麽自己就是放不下?为什麽那群人这般厌恶自己?
又为什麽是我?
我想要诘问上天,想要咆哮着质问那群人,可我却连正视他们都做不到。
没用透了。
只会龟缩着,用钝了的过往把自己割得伤痕累累,以此作为停滞不前的理由。
俗烂地使用相同的藉口伤害着别人,更伤害着自己。
「如果我选择保护自己的方式,却也同时是在伤害自己,那这麽多年来,我到底在做什麽?」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断断续续地问道。
沈羽梣没有回答我,只是将我抱得更紧,并轻拍着我的背。安抚之意不言而喻,我停顿了半晌,却是推开了他。
「我累了。」我呢喃道:「真的累了。累到再没有力气去恨。」
「那就别恨了。」他直言道:「放下你紧抓着的过去,我们会拉着你走。」
又一次的保证,听在耳里,却是心底又一次的不确定。
我没有回应他,空气再次静了下来,只剩他平静的吸吐,和我略显粗重的抽咽声。
良久,沈羽梣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在这的对谈吗?」
我仰起头看向他,有些迟疑地点了下头。
平淡而坚定,他道:「没有人放弃你,只有你放弃了自己。」
闻言,我皱起眉头,却是没有大发雷霆。
兴许是疲了、倦了,兴许是放弃与人争那所谓是非。又或许只是放弃替被罪的自己辩护。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你选择封闭自己,只因为害怕再次受伤。拒绝所有人,害怕伤害自己,更怕伤害别人。」
呼吸乱了一瞬,我咬住下唇,仍是一语不发。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痛,你永远不会是最痛的。」
「所以呢?不是最痛,就没有资格觉得疼吗?」嘴角微微发颤,我还是脱口了。
「不是,是不该放弃自己。」
我不禁失笑,压抑着激动,一字一句道:「所以按照你的逻辑,永远不会有人是最痛的。每个人的生活背景、价值观、想法、感受全都不同,你能够担保每一个人都会为了同一件事痛苦吗?根本没有你所谓的最痛。」
「对,所以任何人都不应该轻易放弃。」
我笑了,眼底是对他再彻骨不过的失望。
「你要求所有人都不应该放弃,但你付出了什麽?除了空口说白话,你还做了什麽?你这样和那些事後指责自缢者的人有什麽区别?」
「你觉得我在空口说白话?」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问道。
夜里,那目光中闪烁着什麽,星辰的璀璨,还是压抑的怒火?
「每一场展览、每一次拍摄,事前事後的准备和打理,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用自己的方式去尝试改变。亲身参展过的你,要说这些都是空口可以完成的吗?」
不是空口,却薄弱至极。我抿了抿嘴,无言相对。
见我不发一语,沈羽梣接着往下说:「我知道我们能力有限,那些筹划对於治疗一段过去都微不足道,但难道连我现在站在这里,以及过去的每一次,在你看来什麽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