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冰封羽毛 — €第六十七根

我垂下眼,难以面对涵星眼中的蓝色调。

她道歉了,而我呢?

反覆将过错推到他人头上,又时而赌气揽下所有罪责。

谁对谁错?

谁没有错?

没有谁独善其身,也没有谁罪大恶极。谁都有错的地方,也谁都有正确的点。人生不可用粗糙的二分法论定,事情难道就可以如此含混吗?

可不论是责怪他们,抑或是深恶自己,我都不曾诚心向谁道过歉。即便在清楚明白自己同样有错时,也未曾。

一句对不起能有多难?一斤面子又值多少?

为了缥缈的面子,我还要让自己失望多少?

我反覆在心底质问着自己,却怎麽也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甚至给不出一个答案。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雨若⋯⋯」见我始终沉默,涵星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嗯?抱歉。」我将自己从思考中抽回,淡淡地笑了笑,嘴角却是在颤抖。明明是道歉,却不带一分歉意。

横竖都是一句简单的话语,可一句不带歉意的道歉,和他们给予我的,又有什麽区别?我又凭什麽批判他们?我笑了,笑着问自己。

我低着头,又是沉默了许久,才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看向涵星,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尽责的朋友。对不起没能像你看重我那般看重你。对不起没能将我的信任交予你。对不起让你失望。对不起伤了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连串的道歉,早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涵星道歉,还是在和谁道歉?

「雨若⋯⋯你不要道歉好不好?」涵星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甚至红了眼眶,「这真的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好不好?就是因为你一直揽下所有责任,我才会被你宠坏,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到你。

「这真的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揽下责任,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抓住我的肩膀,她直视着我,难过道。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道:「有没有错我心知肚明。但没有被察觉的,并不代表正确。」

闻言,涵星愣愣地看着我,许久才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你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错误,才误以为是自己错了?」

我一愣。

「又会不会是他们不承认他们的错误,所以你硬是揽下错误,想要终结事件?」

我抿紧了唇,熟悉的窒息感再度涌上。

「事情并不一定得分出个谁对谁错,不一定要有一个众矢之的,你明明知道,却又放任自己陷落。」

「我⋯⋯」我欲张口反驳,胸口却紧塞难言。其实不然,我怕话语传入耳,眼泪会不住落下。

犹豫片刻,我将手机掏出,在记事本上打字,再递给涵星。她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手机,而後认真地看起了上头的文字。

『我没有要分出对错。但你听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这句话吗?』

事情并不一定需要有一个众矢之的,可是我需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才得以不反覆质问为什麽。

为什麽是自己?为什麽是自己要去忍受这些事?

「雨若,中文很美,我也明白为什麽你当时会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义务反顾地选择中文系。但中文美,并不代表几千年来以中文传下的思想和话语都是对的。就像我喜欢英国文化,但这不代表我认同他们所有的文化和思想啊!你喜欢中文,但你不可能喜欢所有作家,认同他们每一个人的想法不是吗?」

我安静地听着涵星说,记事本上的文字打打删删,最终一片空白。

「文字是为了让人表达自己,不是为了把让你把自己圈住。」她道。语重心长,我却无心留神。

记事本上仍是一片空白,我组织不出半句话作以回应。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在钻牛角尖。

文字何其轻?话语何其重?

我不是被文字束缚了,我是被那些目光和自己给绊倒。

你不会铭记这句话,可那些态度会烙印在心上。

我没有死抓着文字。

停顿了许久,我才在记事本上写道:『是他们拿那些话语、那些眼神淹没我。』

涵星看着萤幕上的黑字许久,手指一再搬弄机壳,反反覆覆。我知道她在犹豫,不知道是否该道出。

我挣扎了片刻,才开口,道:「想说什麽就说吧,我会听。」

「⋯⋯嗯。」她轻轻应了声,却迟迟不见下文。

二人乾坐着,我满心想逃离这令人发窘的气氛。

「你还记得上一回湙澄住院的事吗?」她幽幽道。

「嗯?嗯,我记得。」不解她怎麽会突然提起那件事,我蹙起眉,对於这天外飞来的话题感到诡谲。

「那个时候你应该有听到吧,不管是叔叔还是阿姨都完全联络不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当时,不管是我,还是瓅铭的反应。」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叔叔阿姨在湙澄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叔叔更是当天就搬走了,但至少那时阿姨还很疼他⋯⋯湙澄国中时叔叔阿姨都再婚,阿姨也逐渐放开湙澄,和叔叔两人甚至踢皮球般对待他。

「我那个时候听到这里替他心疼不已,他却是很平静,他说他能理解爸妈想要重新开始的渴望,所以他不怪他们。真正令人不适的,是身旁大人们同情的眼神和闲言闲语;真正疼的,是同侪的嘲笑和目光。」

闻言,我抬起头,却是说不出话。震惊丁湙澄所经历,更难以将那等大质量的伤与他面上的阳光划上等号。

涵星朝我苦笑了下,接着往下道:「很难以想像对吧?湙澄他明明那麽开朗活泼,可是他跟我说那些时⋯⋯我真的不愿再看到那样的表情再出现在他脸上。」

我不发一语,手指却拽着袖口的衣物,深深地往掌心里嵌。

「还有更难以想像的。」涵星深呼吸了一口,才接着道:「你知道瓅铭曾经受重度忧郁症之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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