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冰封羽毛 — €第六十四根

「雨若!」见我走入,黎风姊惊喜地大声唤道。

我含笑上前,与她一同上了二楼。仍是窗边那个位置,褐色的窗台,淡紫的娇小。

点过餐,目送黎风姊离开後,视线缓缓落至窗台上。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滑过窗台,略过茎叶,最终以指腹轻轻托起朵朵纤花,指尖花瓣一片柔情。

玩赏於指间,那柔软说有多脆弱便有多脆弱,像是轻轻一捻,便要灭熄了这生机。

可单单见它的娇小柔弱,见它色淡柔和,怎就忘了紫色所象徵皇族的狂霸高贵,和它同时代表的深沉与忧伤?淡紫的端庄幽雅,又是怎被忘却?

只单单瞧见了看似娇嫩的外表,便忘了它所告敕天下,绝不仅於此的姿态。

单单因为表象。

只以为自己有权力轻蔑一拧,捻熄那生意。

谁赋予你这麽大权力的?

我顿了顿。

又是谁赋予他们那些权力的?赋予他们用话语灭人的权力。

我不是怨恨紫花的荏染,不是欲排斥异己,而是恐於见那明镜。

太过清楚,镜子所映照出的自己太过清楚血淋!

渴望浴他人之血猖狂宣告胜利,浴得的却是伤痕累累,甚至奄奄一息,自己的血。然而不论浴血、浴火,都无能重生。

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一切的一切。

不懂得以柔克刚,刚刚相撞,我却总是落败,败得彻底,败得无一丝悬念。

然我学不会同侪间女孩们的容忍沉默,学不会小白花般的示弱求人。

就算是硬碰硬,只要刚强了自己,也总能胜利吧?

我把现实想得太美,几番碰撞,从未胜过。直至再忍受不住,於众人面前放声大哭,那群女孩才是站到自己身侧出声制止,大人才欲出手安慰,却始终不曾出手遏止。

我曾询问。

「雨若你那麽强,靠你自己就可以啦!」她轻快道。

「你不要理他们就好啦,不是你自己爱跟他们闹吗?」她满不在意道。

我失笑。

逞强了那麽久,却比不上半刻的泪水。

窗面映出了我的笑容,甚是难看,无怪乎那时他眉眼间的不悦,是那般深刻。

「别笑了。」

「明明就不开心,为什麽还要这样笑?」

可除了笑,我还能做什麽?除了与他们一同嘲笑自不量力的自己,我还能怎麽办?

不想做娇嫩的花朵,不代表向往成为魁梧的大汉。

女汉子,女汉子。

难道不背上「汉子」二字,就没有资格靠自己撑顶自己的天吗?

折衷出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不行吗?

什麽叫女孩文静,男孩爱打闹?

因为我不够气质文静,因为男孩们不过是在玩闹,一语之间,你们合理化了所有。

於此,我还不笑吗?我这不是在学习你们所谓一笑置之、笑看人生吗?

「梁老爹!」

那群人的眼神,就是穿越千年都不可能洗去。

「⋯⋯」

她们的沉默俨然成了永恒,至少我深信,没有哪个愚人会选择挺身。

这是我唯一相信的「永远」。

说不清哪一个更令自己心碎,咒骂?抑或沉默?又或事情总是相辅相成,加害与旁观,二者一同粉碎了谁?

在纠结什麽?原因不同,你就会不破碎吗?

总归是太过懦弱。

那人立於人群中谈笑的模样再次闯入脑中,一念之间,我终究是捻断了一朵紫花。

之所以可以坚强的生长,不就是因为没有人从旁拧扭?

可才捻下花朵,我便又悔恨了。

你大可上前与那人对质,在这里与一株花草发怒又算什麽?

只知这宇宙无边,自己的胆怯与愚蠢却也不落其後。

「你的提拉米苏!」黎风姊笑着替我送上了餐,同时,毫无意外地拉开了我对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谢谢。」我微笑道,静静吃起蛋糕。

听着黎风姊敞开话匣高谈,我却是走神。

「黎风姊⋯⋯」猛地一个冲动,我开口打断了她,却又就此顿住。

「嗯?」她停了下来,眼底满是呀然和疑惑。这怕是我头一回出声岔开了她。

一咬牙,我仍是脱口,相同的话语,与数年前的曾经相重叠,「你觉得我是一个怎麽样的人?很坚强吗?」

「没有啊,我觉得你只是在逞强,你其实不是这样子的人。」她稀松平常地说,我却是愕然。

我从未想过答案会是如此。

「是啊!雨若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无一丝犹豫,黎风姊快速地答道。眉眼间盈着笑意,她笑问:「怎麽突然问这个?」

我摇摇头,微笑搪塞道:「没有,就突然想到。抱歉,你继续。」

这不才该是自己所得到的答案吗?

「那为什麽⋯⋯为什麽你从来不开口?」我故作轻松,闲话家常一般,颤抖的情绪却是没想放过我。

「开什麽口?我也常常被骂啊,我也会揍他们啊!」她耸耸肩,话语间很是轻快,「这又没什麽,他们就只是白目在开玩笑。」

是我太小题大作吗?

「你知道吗?我曾经⋯⋯」明知道该住口,可总归约了人出来,我仍是道,故作不在意道:「我曾经想死。」

闻言,她脸上满是古怪,「这也,也太夸张了吧?」

我看着她,一瞬间失了言语。

见我面上有异,她表情尴尬,道:「我是觉得,有点夸张啦!他们只是在开玩笑,你干嘛这麽介意?」

找回了嗓,我笑得正常,「可能我比较敏感吧,没什麽。」

忘了最後怎麽结束的,只知那时的自己在心底千万反驳,却不知道,她是对的。那时的他们,实实是在开玩笑。

然自己再不敢启口,再也不敢。

再後来的那群人,眼中诚实的厌恶。

一切都变了调。

也不知道是谁的叛逆期,谁也不让谁,谁都好似要将对方至於死地才甘心。

不曾是师长眼中的乖巧,我用叛逆闯出名号,但再叛逆、再反骨,也胜不了一群人。

孤丁一人,是怎麽也不可能与他们数人对等的。

不对等的双方。

心知肚明那二字,却死活不肯承认,因为它已同「忧郁症」一般被人滥用,成了言语间的嘻笑,而蔑视了这二者是何等狂暴地吞噬着人。

或许四字该是更为贴切,又或者说,更不被人承认。

「言语霸凌。」我轻启,却是无声。这麽多年来,这四字头一回被允许清晰现於脑中,而不被抹杀於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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