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冰封羽毛 — €第五十八根

一股窒息感油然而生,掐紧了心头,我竟是说不出半句话。

愣愣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入耳的话语像是虚无一般,一晃而过,什麽也没留下,什麽都不被允许留下。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沉寂,却是平复不下心底的动荡,那一瞬的动摇。

没有人不想被人放在心上,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资格。你有这个资格吗?

我面无表情地摔碎自己的天真。

你没有再一次粉身碎骨的本钱。

良久,我长吁一口气,堆了满脸的笑容,顾左右而言他,道:「太阳要下山了,我们该回去了。」

沈羽梣看着我,眉色间参了几抹复杂。

我没理他,只是迳自地想逃离,转身举步便行。

「梁雨若!」参上了几分愤怒,他低吼。

我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背对他,轻启道:「假使今天有一名患者站在你面前,你可以选择给他一个拥抱,但这只够他向前一步,未来,你需要一再地拥抱他,且过程中不得停止,必须不断陪伴他,直到他走出阴霾,一旦终止,他将会立刻自杀身亡。但也有可能,直至你死,他都没能走出。

「或着,你也可以选择给他一巴掌,这样的话,他会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被你打醒,会站起,并活出崭新而成功的人生,但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他会就此崩溃,同样,自杀身亡。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哪一个?」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放弃了作答,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嗤笑自己先前愚不可及的动摇。

我回身,讽刺的话语才衔在嘴边,却见沈羽梣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後,仅半步之遥。

我吓得急速向後退了数步,欲逃离,沈羽梣却是伸手将我拥入怀中,揽住自己的双臂,有力却不失温柔,耳边,嗓音低沉,「这样,足够你向前一步吗?」

我一僵,顿时失了言语。

一瞬的心安後,我猛然将他推开,甚至,有些怒不可遏。

「你在开什麽玩笑?」身子不受控地微微发颤,我厉声质问,只觉这拥抱荒谬至极。

沈羽梣面色微沉,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感受到他的怒意,我却仍淡淡地注视着他,嘴角含着一抹冰冷,眼神中连一丝信任,都是奢侈。

「向前一步,然後呢?」我气笑了,看着他,轻佻地问:「然後迈向死亡吗?」

可笑。

我阖了阖双目,深吸了一口气,蹙眉道:「就因为一个愚蠢的理由,轻轻巧巧地给出一个拥抱。『放不下我』?不要说紧握了,你能抓住多久?」

「多少山盟海誓连半甲子都撑不过,你又凭什麽,用单单一股冲动去允诺他人?」我轻蔑一笑,「还是你想当什麽救世主?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他人?付出个几次,就孔雀开屏一般,张扬地夸耀自己有多良善。其实你们不过就是给予了一点希望,再残忍地将人推下更深的山谷。」

「你知道那陪伴叫做永远吗?你知道什麽是永远吗?」没等他回答,我接着往下说:「是你承诺不起的未来。」

沈羽梣安静地注视着我,默不作声,风起云涌,我怎麽也摸不透他眼底的暗流。

「竖起满身的刺,推开所有人,真的能保护自己吗?」目光直直望进我的眼底,情愫流转其中,他却丝毫不避讳,不在乎谁人瞧见,不惧怕被谁看穿。轻叹了口气,他道:「将所有人屏除在外,但不要连同笑容一并屏弃。没有要你强迫自己去相信别人,但可不可以有一次,相信你自己,相信自己有资格快乐?」

你没有这个资格。敲响了一声又一声,脑海中回荡着。

我静静看着沈羽梣,苦笑着问:「你要我拿什麽,相信自己有资格拥有?」

「相信自己为什麽需要理由?」他反诘,「你倒是告诉我,为什麽不相信自己?」

我垂下眼。

不相信自己。成千上万的理由。

我可不是一再地将自己推落悬崖吗?将自己置之於死地,却再不得翻身。

见我沉默,沈羽梣叹了一口气,「梁雨若,不相信自己,那给我一个机会,相信我好吗?」

他向前了一步,再次将我拥入怀中。

头脑一片混沌,有道声音尖锐地在里头分割自己,四分五裂。

胸口胀满咆哮,喉头却梗着自尊。眼眶乾涩一片,泪水俨然淹没了自己,窒息感层层逼紧,扼杀了所有呼救的可能。

脑中的声音越发锐利,每一刻都在迫近,每一分都在挑衅。脉搏跳动地明晰,彷佛下一秒,便要破开。

我抬手扯住了自己的发丝,却没等沈羽梣制止,便逐渐松脱了力道,双臂丧气一般垂於身侧。

无预警涌上的疲惫,啖噬了谁。

「放开我。」无力地挣扎,连话语都听来都有些一息奄奄。

支离破碎。

那声音还在切割着,我主动上前粉碎自己,不想被什麽摆布,不要那温暖蛊惑自己。

一句相信,就此卡死在喉间,沉入海底。

我低头看着地板,没有推却,亦没有回拥,低垂的手,双拳微微攥着。

倘若此时开口,大言信任,又有几人会信?而自己又能做到几分?

其实最不看好这一切的,就是自己。

我道所有皆是身不由己,无奈尽为情所逼。但这逼迫之人又是谁?又是何人紧抓着过去不放?

我悄然笑了笑,嘴边有着讽刺,更多的却是哀戚。

二人僵持着这姿势,却不闻半分暧昧之色缭绕。再没人开口,静谧着,像是本该如此一般,随大地,一同沉睡,趋於平静。

本该如此。

「放开我。」我细语重申,若论是对他言语,更似对自己警惕。

这一切。

我轻轻闭上眼。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格。

双睫轻颤。

种种,都早已不可再以迷失二字简述。

不知道自己是谁,连曾经的自己都遗忘了,只剩下一副四不像的躯体,一副破烂的空壳。

手指微颤,指尖轻轻勾住他的外衣,心尖颤动地厉害。

一刹那的定心,随之无止尽的恐惧。

你让我拿什麽去赌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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