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颤巍巍地回拥住她。指尖却像是灼烧一般,无时不想瑟缩。
轻拍着涵星的背,机械试着重复着动作。眼底是被层层包裹的烦躁。
一出又一出的戏曲,早已唱得腻烦。
不是讨厌谁,只是这些泪水,明不是虚假,却总让人感觉不真切。
或许只是看腻了那些用眼泪换得一切的「娇弱」;或许只是怨恨所谓不甘示弱,便要被冠上的污名。
不服泪水高歌灿笑,坚强倔强藏躲呜咽,不忿自己的价值观被踏踩在地。
半晌,涵星总算止住了泪,像是伺机已久,我松开手,淡淡道:「没事吧?」
涵星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眼泪太咸,我吃得口乾舌燥,连安慰的话都省了,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雨若。」涵星轻声换道。
温柔包裹住不耐,我不带力道地应道:「嗯?」
「雨若⋯⋯」欲言又止。
「怎麽了?」多裹了一层温软,我柔声问道。
对上我的眼,她的羽睫上还沾染着泪珠,泪痕在她脸上恣意蜿蜒,「我想了很久,真的想了很久。从我们两个怎麽认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是怎麽走到一块,到我以为我们感情很好,好到无话不谈、形影不离,是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的闺蜜。」
羽睫上的泪珠,随着她一眨一眨地,逐渐滑落,蔓出更多痕迹。
「然後才发现、才发现,我们之间其实隔了一座山,还是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被瞧见了多少?隔着冰墙,又模糊了多少?」
泪眼下,眼神是专注而坚定,比起那些虚伪,不知好了几多许?
看来再怎般将她当作若淋,也是不会改变。
「我想了很久,自责了很久,才终於想通。这跟我是谁、我做了什麽,没有关系。今天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人站在这里,还是谁代替了我和你历经了那些经历都一样。这段时间没做错什麽,而是你根本就没有要把谁放在心上,根本就没有想要坦承待谁!」
倘若若淋有她这般自主果劲,兴许就不会这样丢下我一人。
「雨若!我不管你过去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告诉我的又指是冰山的几千万分之几,既然选择继续往下走,就重新学会打开眼睛,看着别人,学会打开心,学会信任!」
我滞了一瞬,本想接续被截断了的思维,却又将它抛开。
不要。
「热脸贴冷屁股尚且没有几个人愿意,更何况是贴住一座冰山?不要等到我们都向前了,你才想要追赶着脚步跟上。」
我瞪视涵星,『不要管我,更不要看我,我自然会跟上脚步。』
「不要骗我说你喜欢一个人赶路,或许有人喜欢,但就算不用看日记,我也知道你不是。我没有读心术,但我也不是傻子。」
我哑口。
「试着重新学会信任。」她盯着我半晌,「难道就连我,你也不能相信吗?」
不能。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我们辜负了你的信任,而是你先架高了期望?」
我愕然。
「你好好想想吧。」说罢,涵星转身留下一片寂然。
我无声地看着渐远的背影。
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到我无法思考。
我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藉口,留下满室阒然,离开了图书馆。
刻意拣了条人潮甚多的大街,五颜六色的景幕却冲不去回荡在脑中的质疑。
为什麽每当自己下定了决心,又总会杀出这麽多恼人?
谁对谁错?又谁辜负了谁?我无力再探究,也明白这是一道无解。
好好想想?要想什麽?
事到如今,想通了、想砸了,又有什麽用呢?
「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麽样?」
「那我问你,我除了道歉还能做什麽?」
不能怎样。
事後的道歉就和马後炮一样,可笑而无用。
但为何你们终是不懂,重点不是那一声虚无的「对不起」,我想要的仅仅是你们的理解和支持?甚至无需谅解,只要别是否定就够了。
还是是我奢求了?
惚惚恍恍地在石椅上坐了下来,周遭的人三两成群,情人、友人,孤丁彷佛成了罪孽,我却仅是付之一笑,如果孤身是罪恶,我早已是千古罪人,只想扫去头重脚轻的虚浮。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规律的生活,规律的失眠,入不了眠,更不愿入眠,惧怕梦魇无孔不入,害怕过往历历在目,宁可不入眠。
加重了指上的力道,疼痛不受控的乱窜。
我轻轻地闭上眼,像是享受似的,表情无一丝不适。
「小姐,你还好吗?」我猛然睁开眼睛,一个女孩一手挽着男友,一手轻点我的肩膀,参着担忧柔声询问。
「没事。」我跳了起来,给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仓皇逃离。
我鸣谢女孩的关心,不是她的问题,是我太害怕沉沦,太脆弱经不起再一次伤害。
直到看到橱窗反射出的倒影我才发现,有些痛确实会麻痹,面上的惨白却不曾少过一毫。
不知道这等死白是不是那些女孩所追求的?如同自己曾食不下咽暴瘦後,她们称羡的「窈窕」。
我自以为幽默的噗哧一笑,而後又敛了笑。
她们这般的追求不也是社会所造?既为受害者,这笑声,怎麽也不该落到她们首上。
不过想当然尔,这讥笑定是要落在她们头上的。
原因本是社会共同酿造,但结果可不见得是社会所承担。
理想与现实,向来是相去千里。
我边走边想,笑言了一切,剖析了许多,却没法放解了心结。
念想终是无法与现实抗衡。
旋开家门,我疲惫地瘫倒在沙发上,仍是不敢入睡。
如果梦魇也无法与现在抗衡该有多好?
我撑大着眼,意识已是蒙胧。
双眼合拢不过半晌,便又惊醒。
我拖着脚步,打开橱柜,同时映入眼帘的是几近见底的咖啡和,未开封的安眠药。
我看着静躺在柜中的药盒。
最恐惧的不是历经千转的梦境,而是承认自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