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音乐落下,典礼进入了尾声。
勾着手拍照、拥抱,想在离别前留下更多回忆,想让回忆找不到一丝遗憾,想在离别前,扼杀一切遗憾的可能⋯⋯
看着众人夹杂着泪水的灿笑,一时之间,我竟觉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画面。有什麽比人最真实的感动还美呢?
一瞬间的动摇,一回神的淡然。无视於心中的躁动,我狠狠拧了下大腿。
强压下的淡笑却比泪水翻腾更甚,竟是比憋住眼泪还来得困难。
「雨若!我们来自拍。」同学兴冲冲地跑向我,拉过我的手,举高手机,约莫四十五度,映照出二人的面容。
我冲着镜头发愣,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措手不及。
只赶得及勾下嘴角,萤幕一闪,二人的笑颜便是长存。
「雨若你这张超好看,我超丑的!」她看着照片上,自己哭红了的眼,不甘地喊道。
看着被放大点开的相片,我不禁愕然,来不及扬起的笑容,却反倒拍出比平常自然许多的淡笑。
「传给我。」我呐呐地说。
「啊?嗯,我回去就传给你。」同学被我怪异的反应吓到,顿了一秒才回道。
「谢谢。」敛了情绪,我浅笑,轻声道谢。
她笑了笑,随之便像只蝴蝶,舞荡在同学之间。笑着,泪着,活像只忙碌的蜜蜂,一只甘愿忙碌的蜜蜂,找不着半丝遗憾。
嘴角噙住了一分笑,却不知是什麽味道。
对未来的期待、对改变的恐惧。
六年的感情不可谓全无,然而四年的痛苦,无数的心碎,却也更无可化为乌有。
一时之间,我陷入了茫然。
台上广播声响起,场馆即将关闭,轻柔的语调无情地打断众人的眷恋。
时间催赶着脚步,人潮渐散,许多人仓促相拥後,便仓促席卷离去。
掀顶的音量一下子小了许多,唯剩不舍还在叫嚣。
我无声地站在原处,似静观,似恋恋。总有人恋恋不舍地留在原地,却也有总有人毫不犹豫地离开。
我站立之间,动弹不得。
欲举步,奔离,将过去甩在身後。离不开,不想错过一分一秒,不想被屏除在外,不想被屏除在平凡,之外。
你答应过的。我垂下眼,呆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蛊惑着自己,封住所有绽出的脆弱。
我迟疑地迈开步伐。
「雨若!」回过头,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不突出的外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你是雨若对吧!」
我点了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笑言:「我是弘佑妈妈,我常听弘佑说你的事。」
顿了顿,常听说?呵,是听说什麽呢?我很糟糕、很讨人厌?我在心底苦笑。
我礼貌地笑了笑,疲惫感涌上心头。
「他说⋯⋯」
一大串话,头晕脑胀地打在头上,还来不及消化,便蓦然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加油。」
机械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忘了我是怎麽离开会场的。
「他说你是一个很棒的女孩⋯⋯」
在开什麽玩笑?
「听说你跟家人的感情比较生,你妈妈一定很难过。」
⋯⋯那又如何?
「答应我,回家给你妈妈一个拥抱好不好?」
不要。「好。」
她笑了,「那你先给我一个拥抱好不好?」
然後,我就掉入了那个拥抱⋯⋯
我望着月亮,晚风徐徐,吹乱了我的发丝。
如果可以,谁不想要?
我捏了捏裙摆,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推开家门,若淋和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雨若你回来啦!」若淋挽着妈妈的手,对我微笑。
「怎麽现在才回来?我们刚刚找不到你,就先回来了。」妈妈蹙起眉头,轻声责备道。
我扯了扯嘴角,随意回道:「跟同学拍照。」又看了眼她们挽在一起的手,匆匆地回到房间。
如果可以,谁不想要!
我用力拉开抽屉,疯狂的寻找日记本。
笔呢?笔在哪里?
一段又一段的浅灰色字体映上本子,我狂颠地宣泄着满腔,不知名的情绪。
好不容易发泄够了。我揉着酸痛的手,静静地看着本上,略显沉重的呼吸,不明显的回荡在房内。寂静被房外传来的嬉闹声打压着。
我看着本子,停顿了许久。
『一直到毕业我才明白,那不是恨,是害怕。』
我在日记本上,用自动笔写下了这段话,最後一段话。
毕业典礼时彼此的聚散我没有哭,然而,曲终人散,只剩下自己一人时,无预警涌上的恐惧,却是逼出了泪水。
如果下一个阶段,面对的不是崭新的人生,而是脱离现阶段,再一次,全新开始的三年,全新开始,恶梦的期限。
如果不是解脱,而是另一段梦魇的开始该怎麽办?又或着,是更可怕的恶梦⋯⋯
不受控制,泪水霍然涌了出来。
一直到眼泪流下,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恨,早已变了调,不变的,只有深似海的害怕。
所有的坚强不过都是逞强,好面子的倔强,心知肚明,却不愿承认那二字!只因为,它的定义是「不对等的双方」。凭什麽不对等?人数不对等又如何?即便只有一人,我也与他们数人对等。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在地狱期待希望,也不要面对未知的未来。
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惧将我淹没。
深深地一鞠躬;歉然愧疚;冰冷的文字⋯⋯
为什麽你们都要道歉?明明就是我的错,不是吗?
一句对不起,就想拍拍屁股,丢下我,走人吗?
造成了伤害,就想用一句「对不起」了事?
到底是你们太单纯,还是我太单蠢?
应该是後者吧,毕竟,如果可以把泥泞堆到别人头上,谁又想要自己承担呢?
有对不起就不错了,还奢望什麽?
房外的喧闹越发刺耳。
沉默也错、出声也错,那我到底该怎麽做?你们倒是告诉我啊!
告诉我!我不要你们的对不起!
拜托,留下来⋯⋯陪我。
『我想要向她道歉,同时,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过去。
我把铝罐紧紧攥在胸前,想从中窃取半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