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後的李情羽几乎是立刻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她想要用力地尖叫,摔碎一切她看的见的东西,最好再用刀子把自己撕成碎片。
黑暗中的怪物愤怒的嘶吼,叫嚣着毁了所有,然後毁了自己。
她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次进肉里,直到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後知後觉的疼痛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恢复了思考。
林心慈的一番话直接伤害到她最脆弱的地方,她不是什麽都有,她根本一无所有。
林心慈所说的那些真的那麽重要吗?那些都让人们如此嫉妒吗?她不明白。
对於她而言,那些东西只不过是加诸在她身上的惩罚。
一个有自毁倾向的人,得到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致命。
只有疼痛才让他们感到救赎。
她无法爱人,无法接受别人的爱,因为她做不到回应。
曾经,她的父母都非常疼爱她,即便他们会限制她的举止,也会替她选择未来,这让她并不是很开心,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份关爱的确货真价实,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女人总是对她露出无奈的笑容,那个男人会牵起她的手,给她买一顶草帽,上面系着粉红色的缎带,一家三口一起到游乐园玩。
那个时候她会露出灿烂的微笑,刻意的忽视心中空虚的诡异感。
正常人会感到愉悦和温暖,甚至是舒适和依恋,但对她而言,她根本什麽情绪都感觉不到。
像是在看一部电影,看着萤幕上的自己的面部表情,只感到拙劣和虚假,与场景格格不入,又看了其他的演员,原本应该感同身受的,却是连一点情绪都接收不到。
太无聊了,於是导演打算来个大转折,最後让故事以悲剧收场。
小学六年级时,她的母亲在她和她父亲面前被闯红灯的车子辗进了轮胎。
她还记得,所有人都在尖叫,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没有说话,冷眼看着事情发生。
因为对她而言,妈妈只是出现在电影里的角色,死了就死了。
她的爸爸惊慌地抱着妈妈断了气的身体,而她只是歪着头看向他,然後用柔软的声音对他说。
「为什麽要哭,爸爸?」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怎麽样的眼神,但一定十分不讨喜,或许冷静的吓人。
父亲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望着她。
然後的然後,她失去了家,又或者那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对於一个不爱自己的父母的人来说。
她以为自己会难过,会绝望,而事实上她的确有,却不是因为失去了家。
而是因为她对於失去亲情这件事毫无想法。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确信自己身为一个异类的事实,确认了自己无法像一般人一样去爱,去迷恋他人。
她没办法爱人,这是天生的缺陷。
後天也无法得到。
躺在床上的她止不住地发抖,又在一次的陷入深渊无法自拔,这一次张游君不在身边,孤独和恐惧几乎将她吞噬。
朦朦胧胧之中她半睁着眼,正好对上了放在床头上的美工刀。
红色的外壳包裹着银色的刀刃,就静静的放在那里,她想都没想的伸手就要去拿。
疼痛,她需要疼痛,让脑子能清醒,让自己更加清楚身为怪物的事实,然後继续披着人皮活下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刀子的那一刻,突兀的音乐骤然响起。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是手机铃声。
那个熟悉的,令人感到安心的音乐。
脑中的混沌感突然一滞,关於张游君的一切涌上了心头。
好的或坏的,痛苦或甜美的,绝望或充满希望的,所有相互倾诉的片段,所有一起哭泣的记忆,在这个时候让她感到莫大的平静。
她拿起手机,嘴角还挂着虚弱的微笑。
「游君?」
「……你现在在家吗?」
那个少年的声音是如此疲惫,她几乎能想像张游君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痛苦且迷茫,夹杂着希望与绝望。
她需要他,当然她也一样。
「我在。」
「可以让我借住一晚吗?」
她轻声笑了起来,好像答案是那麽显而易见,无论这到底符不符合社会规范都跟他们无关,反正他们从来就不是正常的「世人」。
「当然,如同我所说的,我一直都在。」
为了你我永远都会在。
话筒的另一方传来一声嗤笑,大概也意识到他的话到底多愚蠢了吧。
明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向他说「不」的。
「十分钟後到。」
她凝视着手机萤幕久久不语,通话还没有挂断,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再开口的意思。
只是不想挂断而已,好像那样就可以让自己和对方都觉得安心。
他们一直沉默着,直到李情羽听见门铃声。
桌上的美工刀这个晚上再也没被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