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打开门时面对我的是一整片黑暗,直到打开房间的灯发现许瑞亚其实正躺在床上熟睡着才莫名其妙的松开一颗悬吊在空中的心。
我赶忙又把灯关上以免惊扰到她的睡眠,然後不禁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真是的,我到底在紧张什麽嘛。
我的房间位於背向街的那一边,後面是座小公园,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吵闹声,不过好处是,正对着我的窗口就是挺拔翠绿的小叶榄仁,夏天有大片的,浪一样的蝉鸣,只要打开窗就有微风飘送。
我走到窗边,安静地靠在一旁的墙上,就着窗外路灯的昏黄光线端详着许瑞亚,她眉头舒展,长发散落在枕头上,歪着头很轻微的呼吸着,听不见而只能看到身体微微的起伏,双臂大展,左脚弯曲,呈现一个类似鹤形拳的怪异姿势,令人发笑。
柴郡猫说的没错,果然还是睡着的许瑞亚比较漂亮,而且可爱多了,如果她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人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和她成为好朋友的。
...柴郡猫。我想起他说的那个故事,那荒谬的故事让我的脑筋又开始打结。我搞不清楚故事里的主角是谁。那听起来会是个冗长的故事。
我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有所评论。我的意思是,听起来再荒谬的事,都有她发生的原因,或许是某些你从没想过的细节,或许只是一个连形容都难以形容的眼神,谁知道呢,我从来就不善於判断事情的对错。
但若我是A或者B呢?我想,A吧,虽然我很想假装自己不是个胆小鬼但很难否认我就是,我极尽所能的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但实际上我总会遇到某些自己怎麽都搞不定的麻烦。
嗯,虽然我很不想承认。
老实说,我并不是真的那麽在乎上辈子自己过着多倒霉的生活或是一定得找到那个B弥补过去的缺憾什麽的,毕竟我都忘光了啊。
但如果这个故事和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关联的话,柴郡猫也没有必要告诉我。所以B一定就是现在存在我身边的人,而我如果想要为自己找到解答的话,或许就应该找到B。
可是,我想了想,找到解答又怎麽样呢?跟她说声拍谢我给你添那麽多麻烦这辈子我不会再乱许愿了请你放心这样吗?
我觉得这样已经够讨厌了。就好比说许瑞亚每次说什麽我就开始烦得要命,但明明现实状况就是我顺了自己的意回到过去还多了个神的走狗当bonus,这样不是很棒妈而且走狗又长的满不错的,养眼也好啊。
偏我就是喜欢自己想太多。
脑子一片混乱而没有任何头绪,我甩了甩头,这一切真是荒谬到家了。
讨厌,我干嘛要对柴郡猫的话言听计从啊!我可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人耶。
好几辈子的苦恋听起来就很不切实际,不,是蠢透了。我很难相信自己会有这种毅力,何况,如果反正B决定放弃了,那不就好了吗?难道要继续制造麻烦吗?我也是很怕麻烦的好不好。
而如果我的爱对另一个人是负担,那我也很不堪。
我才不相信这种愚蠢的爱情故事。我已经没有办法相信了。或许我曾经幻想着能遇见一辈子的唯一,而那个人能让我奋不顾身,但现在已经不了。
恍惚之中我瞥见许瑞亚的枕头边,放着我下午从图书馆借出来,去福利社前拿给她的那本,跳楼的作家写的书。
我光着脚丫走过去,蹲到她旁边,拿起那本书,许瑞亚看这个当睡前读物啊?难怪睡这麽好,其实这本书还满闷的,大概也只有我这麽闷的人才会受到吸引,看得下去吧。
...这麽说来,这本书的主角也选择背叛他所爱的人…呢。
「热死了...怎麽不开灯?」
许瑞亚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打断我混乱的思绪。刚睡醒的嗓音有点沙哑,轻轻刮的我耳朵发麻,我放下书一转头才发现我们离的意外的近。
她嘴唇的动作在我暂时停摆的脑海中慢速播放,一张一阖间,看起来都别有隐喻。
下午在图书馆时,她的嘴唇贴在我嘴唇上的触感和她眼睛微闭的模样鲜明的涌上脑门,彷佛火山爆发一样瞬间灼伤我的心脏,淹没我的感官与思考。
我瞪大眼睛,赶忙虎的一声後退,一时不稳只好双手撑在床面上,呈现一个很可笑的姿态。
「耍什麽笨。」她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掀开盖在肚子上的凉被坐起身。
又是这个表情。虽然这个表情只会对着我摆出,但对比於刚刚瞬间慌乱不已的我,她的冷静令我莫名的不快。
「还不是因为你...」不知道出於什麽疯狂的念头,我一个使力趋前,伸臂用体型上的优势把她困在墙壁与我之间,靠近她的耳边轻吹一口气,看见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的惊慌让我莫名的清爽。
「难道你不想知道,在你昏倒的时候发生什麽事吗?」我恶意地逼近,几乎贴上她光滑的脸庞。
「什麽事?」许瑞亚盯着我,重复着我的话尾,似乎一时间也愣住了。
「那就是,许瑞亚,我...」
话出口那瞬间我对上她的双眼,在黑暗的房间内映出外头路灯的光。那双棕色而深不可测的眼眸,让你在其中看见自己,却也同时看见自己以外的世界。
只要对上这双眼,就不可能会忽略她的存在。
这是一双不容人迷失的眼,我在其中看见自己的脆弱与无足轻重。
「我干嘛告诉你。」我闭了闭眼,突然的笑开来,看着她瞬间闪过恼怒以及好像有些困惑的表情,心底很酸。
你不会知道,或者该说无须在意,像我这样的平凡渺小的人类的隐晦心情。不管你是谁,不管有谁为了你心烦意乱,都不重要。
气氛一时间变的相当僵硬,我稍微拉开距离,我不喜欢也不擅长玩游戏,却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这局,只好强自镇定地维持相同的姿势看着她。
但许瑞亚只是一点也不惊慌地,一如往常的冷淡而懒散,毫不挣扎地将背靠在墙壁上,直勾勾的盯着我,似乎在好奇我凭什麽这样对她。
不想被这双太过清明的双眼凝视,我用扭到的左手覆上她薄薄的眼皮。
「许瑞亚。」我一字一字清楚念着她的姓名,这个往後不会再被使用的名字。「许瑞亚,你会说谎吗?」
「当然。」她耸耸肩。「只是你不会发现罢了。」
「我可不这麽觉得,」我对自己摇了摇头,豁出去之後反而一点也不紧张了。「你根本不敢对我说谎,你只想离我远远的,对吗?被人害怕的感觉不太好呢。」
「我干嘛告诉你。」是因为生气吗?她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轻轻喷在我的掌边,即便如此,她开口的声音也还是冷冷的。「你很无聊。」
「可是,下午那个男的说我越来越聪明了。」我轻笑一声。「你不觉得吗?」
「那家伙跟你说了什麽?」许瑞亚显然有些毛躁,问话的节奏都快了一拍。
她真的这麽在意柴郡猫吗?为什麽?「重要的是我相信了什麽。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试图睁开眼,但也只是轻轻的挣扎着,发现我不愿意就这样顺她的心之後很轻易就放弃了,叹了口气。
「我觉得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跟上辈子的我相比吗?」
她微微深吸一口气,好像本来都准备要回答了,最後却又沉默下来,然後抿起唇,拒绝再说。
这就是为什麽我不觉得许瑞亚会说谎。即使是面对我这样耍赖的问话方式,即使面对的是像我这麽不具威胁性的人类,她都宁愿闪避而非搪塞撒谎。会不会平时她那些我觉得很不屑,很讨厌的态度,也只是为了不想明说却又不想欺骗?
不过,如果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还配合她的回避,那不是显得很蠢吗?
「你都不怕我会对你怎麽样?」或许是明白我不会放弃得到答案,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暂时没有这个能力的话,我也就暂时不去害怕这个可能。」我拿开盖住她眼睛的手,睁开眼的她带着微怒瞪着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可爱。
「快点回答问题。」
「对啊,对,你越来越聪明了。」她放弃似的垂下肩膀,狠瞪我一眼,我感觉到她的某种不自在或是不耐烦的东西开始累积。「而且越来越讨厌,你知道自己会惹人麻烦又让人想远离的话,是不是该识相一点?」
「是吗,那你应该自己离我远一点而不是要我离你远一点吧。」
成功激怒许瑞亚已经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成就达成了,我想我应该见好就收,避免引火自焚的,但在那走火入魔的瞬间,我听见话语已经跳过理智这一处理程序,自行从口舌间滑顺溜出。
「因为我反而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即使往後我有可能会後悔自己在这麽不圆滑的氛围下以轻浮的态度说出这句话,但或许,这是我唯一说出口的机会吧。
许瑞亚就这麽看着我,黑暗之中我无法参透她的想法,但她冷淡的表情让我瞬间退却,感觉自己脸上那个讨人厌的,小丑般浮夸的笑容正像龟裂的妆一样快要脱落。
人类这种生物真的很奇怪。就算不被听见,就算徒劳无功,还是会有股冲动吐出自己的心,即使因此失态,因此狼狈不堪,因此重伤死去。
而如果我的爱对另一个人是负担,那我也很不堪。如果那个人是许瑞亚呢?
刚才想的事在这瞬间浮上脑海,我马上就後悔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就这麽看着我,方才的愚勇和一时之快都已经溃散撤退无踪,留下核废料一样用过之後无力处理的尴尬。
过了好几秒,在我以为她要像平常那样直接忽略我而松了口气的时候,我听见她开口,轻而冷的嗓音在黑暗中显得飘渺。
「跟上辈子的你相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