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放学下班後的人们正休息着,不知哪家的窗户传出台语八点档的狗血对话夹杂着调皮小孩被骂的声音,煎鱼的气味飘荡在热带盛夏的晚风中油腻却亲切,整条街上的灯都已通明。
而我家是唯一一片黑暗的房子。
我下了车向教官微笑挥手,看着那台白色的本田civic消失在街口後,不甚灵活的花了几分钟以左手掏出钥匙开了门。
才上学第二天,希望许瑞亚有认得路回家才好。
摸黑打开楼梯口的灯光,一走上楼梯,就听见非常大声的摇滚乐声,鼓点砰砰砰的打在心脏上,让我差点休克。
这女的在干什麽啊?!
我摀着耳朵打开房门,只见许瑞亚趴在地上读着课本,完全没听见我回家的声响,这家伙,倒是很用功嘛。
墙边的地上摆着一组崭新的床头音响,正大声反覆唱着”Idon’tcareifyoudon’t.”,旁边散落着几张CD。
房间里有淡淡的青草香味,奇怪,我记得许瑞亚用的沐浴乳应该不是这个口味,我皱起眉盯着她还有些湿,反射着日光灯的长直发,刚洗好澡竟然还趴在地上,脏死了,这个走狗根本搞不清楚人类生活嘛。
恶作剧的念头在脑中浮现,我轻手轻脚地靠近,然後一把坐到她腰上。
「你很重。」
本来以为她一定会吓一跳,没想到许瑞亚只是淡淡的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
「什麽嘛,我是高好不好。」而且也没真的用力啊,我悻悻然的起身,那眼神就是可以瞬间让人觉得自己蠢的可以。
我走到墙边把音响的音量调小,拿起一边的CD壳看着,难道神的走狗的鼓膜特别强壮耐用吗。「欸,这音响是怎麽一回事?」
「今天发薪。」
嗯嗯真是先进,想必换算成新台币汇进某个银行户头里了吧。
「我说你啊...怎麽这麽爱乱花钱呢?那音响不便宜吧?」我打开衣柜拿衣服准备洗澡,发现许瑞亚的衣服就整堆胡乱塞在我衣柜的一角,我叹了口气,把衣服摺好分类叠起。
真的很讨厌,为什麽我非得和一个有着女高中生外表内心却异於常人的走狗住在一起,这样把内衣裤塞在我的衣柜里,我也是会害羞啊。
更讨厌的是,许瑞亚发现我在摺衣服,也只是瞥了一眼,又把视线放回历史课本,显然觉得我说的话太罗嗦而我手上的行为没什麽而不想搭理。
说到发薪...对喔,我都忘了,这家伙现在也还算是工作中吧,还这麽认真的读着书好模仿正常高中生,真是敬业。
我只是她工作的一部份。
「欸,你...如果,如果我们再也回不去,是不是你就会一直待在我旁边?」我把头藏在衣柜门後,期期艾艾的开口。
「不。」许瑞亚动也不动的继续趴在地上,连头也不回,语气冷淡而不带犹豫「等我恢复得差不多,状况也稳定下来,就要回复本来的职位了。」
「大概再一两个月吧。」许瑞亚顿了一下,微微歪头认真算着,听起来很平静的样子。
「嗯,我想也是。」能力可以恢复的话,干嘛跟我这个讨厌的包袱绑在一起。只是我没想到,原来她这麽快就会离我而去。
毫无来由的巨大失落正朝我靠近,而我没有东西可以抓住。
「嘿,你...你们,会有人类的感情吗?」我关上衣柜,无力的问道。
她转头定定的回视着我,没有回答,真是镇定的神情。
我撇开视线,走进浴室,许瑞亚的回答和她漫不在乎的态度都让我的心情一片混乱。
而我到底在期待什麽答案呢?
打开莲蓬头,任大水打从头顶打落。
我真是笨蛋,为什麽要在许瑞亚身上找寻安全感?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如此容易依赖别人的人,何况是,何况许瑞亚可不是普通人哪。
而为什麽当我发现她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时,我会这麽失落?
对她而言,我的心情只不过是她任务之中,风险评估的一环吧。
我轻声的哼着歌,用一只手胡乱搓着头发,泡沫冲进眼睛,刺激的灼热感让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底滑落,混在大水之中,无声无息的流进排水孔。
为什麽我当初明明是那麽样的执着着那个念头,但真的回到过去来了,我却感觉更无助?
我慢吞吞的用一只手洗好澡,穿好衣服,又坐在浴缸边缘呆滞地看着镜子里的超时空高中生好一下子,直到闷热的蒸气快要把我给闷死了还不愿意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样使性子,却也不想就这麽出去面对许瑞亚。
神的走狗或许就是一种没血没泪的存在吧。说的也是,如果她必须承担每个人的情绪,那对她也未免太不公平。
算了,我明白我本来就没什麽重要,即使我一度觉得有人可以听我说话而完全不把那放在心上还不错,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这麽想了,我宁愿许瑞亚对我一无所知,我本来就不该依赖她。
我只是,莫名其妙的心情低落。嗯,一定是这样的,虽然现在的我没来由的对许瑞亚没血没泪的状态感到难过,但过一下下也就好了。
嗯,我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把渺小的自己塞进巨大的现实,然後平心静气的面对许瑞亚罢了。
打开浴室门时,音乐已经停了。本来趴在地上的许瑞亚此刻靠在墙边,双手环抱着膝盖,上半身前後晃动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把小毛巾蒙在头上,转头不想看她。
迳自走到床边躺下,面对着墙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喜欢夏天的我突然觉得这盛夏的夜晚闷热得令我窒息,无处可逃的窒息。
闭着眼经胡思乱想之间,身後我感到床垫微微凹陷,鼻间传来那抹清新而辽阔的草原气味。
一只冰凉的手掌覆盖我眼上。
我绷紧了肩颈,不知道她想干嘛,却也不想主动开口。安静持续了好一阵子,然後我听见许瑞亚轻声的叹息。
「你不行老是这样啊...」
她淡淡的以她一贯好听却缺乏起伏的声音说着,我却突然觉得,那样淡淡的语气,或许并不是不带感情,而只是过於复杂以致於我无法解读罢了。
可能是我的错觉,她柔软下来的语气里似乎有那麽一点不舍或牵挂之类的东西吗?我不知道,也不再敢多做猜测了,仅能屏住呼吸,安静等待她的离去。
「这样我会,狠不下心的。」在我身後,许瑞亚这麽说。
「这只会害了我,也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