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书店是十点开门,不过员工必须在前半个小时进去准备。这一间书店并非大型连锁店,而是一间独立经营的书店,但是因为书的种类繁多,客人从不匮乏,而这间书店的员工除了只在傍晚露脸的老板以外,就只有韶悦和另一位年纪比她稍长、叫做前谷央岛的男性。
「前谷前辈,早安。」将脚踏车停放在离书店有段距离的停车场,推开挂着翻转到「close」门牌的玻璃门,韶悦对着已经在里头清点进货量的前谷道早。
「早安,韶悦,今天比较晚呢!又是帮你住的公寓的那夥人送便当?」前谷抬头对她咧嘴一笑,停下书写的动作询问。
「是啊,都被他们养成习惯了。」韶悦走进柜台放下侧肩袋,拿出柜子里的围裙穿上。
在第二次送便当给忘记带的人的那天,总会最早来开书店铁门的前谷,注意到韶悦来的时间和前几天有着几分钟的差距,在随口询问之下,知道了韶悦是去送便当,接着得知她是和许多人住在一栋宅邸,并且由一位类似房东的人帮忙做饭。
「哈哈,不过我觉得你也很乐在其中喔。来,剩下的部分交给你。」给走过来的韶悦清单,接着前谷弯下腰抱起了第一叠清点完的书。
「这个肯定是前谷前辈的错觉。」韶悦用着无奈的口气说道,接着就低下头开始工作。
和别人做着相当平常的交流,没有任何胡言乱语的机会,嘴角也总是能够轻易的勾起,就连现在手上的工作也已经是熟练不已。
这是韶悦想也没有想过的日常,每次看着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一份不切实际的感觉就越是增加,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不过每当她陷入这样的情形时总有个人在身边将她拉回现实。
「韶悦,动作停下了喔。」
「啊、啊,抱歉。」
前谷总是会出声把她从这份无形的压力拉出。
仅仅两个礼拜多的相处,前谷却彷佛将她完全摸个透彻了,可是前谷并无让她感觉私人领域受到侵害,他就像是一池温水,用着最适宜的温度包裹着她,温暖过冷的身体、降温燥热的内心。
前谷的存在完全将她原本阴晴不定的个性给抹去,所有的伪装和满是刺的内心都在这个人的面前消失--明明前谷从没说过任何人生大道理,两人的相处其实也不算长,可是当前谷用着那双彷佛永远都平平静静的眼睛看着她,韶悦心中对於人的恶意和不信任都在瞬间荡然无存。
这样的前谷让韶悦觉得很可怕,彷佛她一直以来保护内心不受伤害的盔甲被强行脱下;同时她却明白,这不是前谷的问题,而是因为被看得透彻却依然受到和平常一样的对待,这一点让她心慌意乱。
韶悦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类型的人,什麽都不说就彷佛明了一切,可是并不会因此带有任何看法或成见,他依然温和地对待着所有人,从不踏入别人的内心,只会在人迷茫的时候帮忙引个路,可是路他不会带,依然必须自行走。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让韶悦心慌,因为这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温暖,可是这份感觉很浅很薄,稍不留心就会成为错觉,而她却在不知不觉中留恋起这份温度。
太矛盾了。韶悦不禁暗自摇头,过往--应该说在这家书店认识前谷以前,她是排斥任何人的关心,不愿意让任何人进驻到心中,她一直以来都奉行着「在对方喜欢上她以前,先让对方讨厌她」的主义。因此她的朋友傅云湘可以说是一个奇蹟,虽然会成为朋友的契机归功於她的一时兴起。
总而言之对谁都抱持防备和态度带刺的她,这次因为工作的关系而没有显露本性,结果就在某个时刻,她一个不小心和前谷的双眼对上的瞬间--当然不是什麽天雷勾动地火,更不会是一见锺情--她陷入了对方温和平静的棕色双眼。
韶悦知道,对方无意间的温暖就像一条绳子,她不自觉捉着那条绳子,并一点一滴的脱离那个漆黑的过去,心中更是有道声音一直告诉她别再这麽自虐下去,必须更加坦率地接受这些活着。
「这样说起来还真好呢。」
「什麽真好?」
清点完的韶悦一起帮忙前谷摆放书,两人一块站在新书区的时候,前谷没头没尾地开口。
「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饭啊,那样的感觉很棒。」
前谷的话让韶悦立刻明白,他所指的是原野规定的吃饭时间,不能无故缺席,如果有事就要提前告知。
「会吗?一群人吵吵闹闹的,饭都不能安静的吃--不过我也是吵闹的一员就是了。」
「哈哈,作为单身的男子可是很耐不住寂寞的!」
「回去和父母住不就好了?」
韶悦随口的提问,却是得到了前谷片刻的沉默,下意识感到不对劲的韶悦转头看向对方,映入眼中的依然是对方温和的笑脸,但是说出的竟是残酷的现实。
「就算我想我也没办法,因为我是孤儿,不知道父母长怎样,完全不晓得要上哪找他们。」
前谷毫不避讳的开口,说话的语气没有任何要人同情他的意图,就只是因为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韶悦愣了半天,因为她在前谷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点哀伤、怨怼,或是和她一样,藉着不幸福的过去来隔离旁人的恶意,对方只是一如她认识的这几天以来、挂着微笑--只是现在在韶悦的眼中,这个笑脸看起来非常像是强颜欢笑。
非常突然的,韶悦好像看到了与自身相像的身影。
「喔--真巧啊,我也算是个孤儿。」装做没看见前谷眼中的讶异,韶悦让她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一边开着玩笑:「这间书店也太奇葩了,居然先後收到两个相似背景的员工。」
韶悦其实认为她的过去没有什麽,就只是比一般的小孩不幸,另外就是她不是很懂所谓的感情,所以在一无所知且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之後,她将那颗已经疼到麻木的心给封进箱子,拒绝一切接近她的存在。
明明她是耐不住寂寞的、也喜欢温暖拥抱的--正常人,却因为她怕这样不太懂何谓感情的她会伤害别人,所以不断的自揭伤疤并用着令人厌恶的态度,将所有有可能接受她的人给赶跑,使他们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
前谷的做法、目的和她不尽相同,可是性质却是一样的在自我伤害。前谷知道做为孤儿是上天注定的,所以他一再的逼迫自身面对这个事实,在他彷佛与一般人无异的时候,又猛地回望这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提醒着他和普通人在最初就有的差异。
他们都在伤害自己,因为他们都缺少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亲情」,害怕这个不健全的灵魂会在哪天失控、造成伤害,所以不断的告诉着内心:他们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但是前谷已经孤身一人活着有段时间,就算偶尔面对人群会有格格不入的感觉,也有了属於他的方式来解决,而她现在--
「有空的就来我家吃饭吧,反正有一位常常不在,一定会有你的位置的。」韶悦对身边的前谷咧嘴一笑,而对方也终於闭上傻傻张开的嘴,脸上再次浮现那张温和的笑脸。
「那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现在有一个居所,而那个居所--非常的像家,住在其中的人也终将缔结出一份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连系,却同样坚不可破的感情。
这些是在前几天,她的那一位好朋友告诉她的--用着想要装做随口提起可是表情却很僵硬的模样。当下韶悦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她後来偶尔会在用餐的时候沉默下来,观察着住宅一夥的情况。
傅云湘不是喜欢在用餐时讲话的人,但是偶尔会有几句简短的神发言;禄倪总是会最晚下楼,不时还会忘记要吃饭,必须由傅云湘将他带下来;辜玺斐吃饭的时候是完全不讲话,每次头都低低的,但是在用餐结束後他会加入之前的话题;司徒是最快放下戒心的人,现在的他习惯温和地笑着,倾听所有人的对话,不时会插话几句,一边给有挑食习惯的人偷偷挟菜;欧阳一开始也同司徒防备着,但是现在不时会对着年纪比她小的人们露出宠溺的笑容,眼神带了点释然;管理人原野总是在一旁安静的微笑,听大家说着一堆没营养的对话,从来都不加入话题却是用着专注的眼神凝视说话的人。
这个居所住着性格迥异的人,但是他们都用着平常的态度去看待彼此,某些人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在他们之间有着些许相似,才会如此快的接受对方,直到这个现下--才过了两个礼拜的现下,他们却已经有着与其说是「友情」,不如说是另一种感情的诞生,虽然这份感情的名称她现在还无法确认。
韶悦不知道让她有这些想法甚至个性有了转变的一切,是否都是那位管理人铺成好的,她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够完全接受这群人,但是这一次她想要试着去接受,就算过程可能会因为懵懂无知而受伤,不过她不会再畏缩,她愿意逼着胆小的内心去面对。
七年--不算长,但是也绝对不短的时间,这七年她一直被这个受人糟蹋、残害的过去给束缚,而现在就是她抛下这个一点也不值得留恋的过去的时候,去正视、面对这些友善的人们,必须去相信这些人不会轻易的离开她,甚至会教导她什麽是真正的感情。
她该有所成长了。想通的韶悦情不自禁的微笑,然後呼唤了在潜移默化之间,促使她改变的原因之一的前谷。
「前谷前辈。」
「嗯?」
「请问一下,你在做什麽?」
「喔,你书放不到最上层的书柜,所以我帮你一把啊。」
前谷的双手环在韶悦的腰部,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起,并且维持了许久都不见一丝吃力。
在韶悦沉默地将书本补进空位,前谷就将对方放下,可是环抱的姿势依旧维持,韶悦不解的转过头同时拉开他的双手,下一秒竟然听到前谷说道:「你还真的……很小只呢。」
……
韶悦发誓她看到前谷在中间莫名的停顿时,嘴角抽搐了几下,而且最後的声音有着奇怪的颤抖--瞬间她的额头浮出十字青筋,也不管她刚才在内心有多麽温馨的念头,她只管咆哮目前心头的怒火。
「TMD谁矮了?是这个世界的生长太超过了!我才是正常标准好吗!十九岁还维持一四九哪里奇怪了?超正常、我超正常的啦!」
当--当--
在锺响的刹那,拿着理化教科书的司徒和手做捉着某物状的雷电同时往後跳去,拉开彼此的距离。
「看来这次还是没有分出胜负呢……阿因斯里,下次我可不会这麽轻易放过你啊!」
「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在司徒推下眼镜的时候雷电便已经转身跑走--当然了,上课还不快点进去教室,小心被巡视校园的风纪委员捉住制裁。
看着雷电的背影,司徒终於放松的垂下肩膀,他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妄想对战就如此耗费体力,他感受到双脚传来阵阵的无力--还是说,这是因为他上了年纪外加上运动不足的关系?
「啊啊,明天起开始慢跑好了……」转身也准备离开,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位蹲在身後的学生,而且那个人他还认识。「……云湘,你怎麽在这里?」
「路过。很精彩。」保持非必要、非超级亲近就不多话的习惯,傅云湘告知原因後便双眼闪闪发亮的望着司徒,一边拍拍手,在只有风吹过的声音现在,这个掌声听起来很突兀。
「……拜托你了,快去上课吧。」司徒抹了下脸,顺道遮掩红起的面颊。他当然知道刚才那个妄想战斗很丢脸,所以一直时时刻刻关注周围有没有人,没有想到还是疏忽了。
「好--」回应像是小学生答覆师长般的拉长音,傅云湘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
「小心点不要遇到风纪委员啊。」司徒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做为老师来说有点不妥,不过他也没有多去在意的耸耸肩。
「感知--」听到司徒的叮咛,傅云湘一样是拉长音的,却给了他不知所云的回答,不等司徒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已经脚步轻快地跑没踪影了。
「感知?啊啊……原来如此啊。」司徒拍了下脑袋,顿时了解了傅云湘的话--简单的说傅云湘就像是个雷达,侦测着周围有什麽东西存在,那麽做为自走型雷达的她要避开风纪委员是在简单不过的事情。
「难怪她每次都第一个发现有人来家里……果然这群人,好有趣。」
03-2,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