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怎麽了?」
武安平右手包紮着白布,举起手笑道:「不小心扭到。」
「小心点啊。」王美人关切完後,旋即转身同其他门人交代事项。
王美人唯一算得上悠闲的时刻,大概是早晨同老父亲请安问好的时候,其余时间皆是分秒必争,连晚上睡觉也得赶着时间,强迫自己尽快入眠,然後早起再奋斗,身上没有女孩子家精致的装饰,简单便於行动的武家男子装扮,除了身形看得出是女人外,其他与一般门下男弟子无异。
武安平闲闲没事,欣赏起室内的盆栽,其他人不时投着好奇和瞧不起的目光过来,隐隐刺激着他皮肤上的毛孔,武安平不觉得有什麽,只是精神力耗损有点大。
「那个……姐、不不,姑爷。」
武安平看着抱着帐本的绿衣青年靠过来,似乎有点苦恼不知道该怎麽称呼他。
「这几本是几家茶行的流水帐,比较简单,您可以试着看看。」
武安平接过手,翻了几页,苦笑道:「不好意思,如果可以能先从数字教我认起吗?」
「什麽?」绿衣青年眨眨眼,一时不能理解。
「我不识字。」武安平羞愧地挠挠头,看到绿衣青年瞪大眼,深呼吸一口气。
「明堂,我说过安平不需要做事。」王美人似乎排完工作,回身看到武安平手上的帐本,斥责的目光扫过绿衣青年,顺手抽走武安平手上的帐本,塞回绿衣青年的怀里。
许明堂摇头,不认同地回嘴:「大掌柜,既然是一家人,自是要一起为这个家使力。」
「早熟的臭小鬼。」王美人扁扁嘴,赏了许明堂一记暴栗,看着他双手捧着额头跳脚,眼泪不中用地哗啦滚落,王美人才觉得心中舒坦,笑得很是得意。
武安平看着王美人难得幼稚的这一面,挠挠头,跟着傻笑。
王美人自觉失态,咳了几声,清理下喉咙,才正色说道:「明堂这孩子心细且聪明,十五岁入帐房管理,今年也要二十了,几位长辈说好,今年要提他做主帐,日後可没这麽轻松好过。」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兢兢业业地恪守自己的岗位向前,武安平这个局外人好似澈底被排除在众人的圈圈外,这位明堂少年真是好人,特意开了个局,让他进场,只可惜他自己内涵不足,能力太差,没能抓住这次机会。
「不过是审帐而已,有什麽难的,多姑爷一人,多一人手,日後才能图个轻松呢。」许明堂不屈不挠地把王美人手上的帐本拿走,再次交给武安平。
多麽正直的孩子,王美人心底很是骄傲,看了眼武安平。
「你怎麽打算?」
武安平握紧手上的帐本,毅然点头道:「要做,请务必让我学习。」
「好吧,明堂,安平就交给你,可要好好照顾人家。」王美人看另一波议事的人马又进来,草草说完後,就转身去处理其他人。
「请多多指教。」武安平很是恭敬地向许明堂行礼。
「听说你是龙虎榜排名第二的高手?」还在揉着发肿的额头。
「是。」
「你完全不识字吗?」许明堂招招手,示意武安平跟他走。
「是。」
「真逗。」看着武安平一板一眼的行军步伐,许明堂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什麽?」武安平没听懂许明堂的话,呆愣住。
「没什麽,感觉我们很合得来,一定能做好朋友。」许明堂带着武安平进入他儿时嗑书的书房,搬着闲置在角落的木梯,搁置到书架上,爬上去找了几本书下来。
「很久没过来,积了不少灰尘。」许明堂拍拍书本,抖落上头的灰尘,打开书页,「你看,这是我三岁时,大掌柜的教我认的数字文,还有一些简单的计算法。」
武安平点头,拿起薄薄没几页的数字那本,「我从这本开始。」
「笔墨和纸在桌子後边的架上,你先备着,我去打水洗手一下。」许明堂把手上的书本全塞给武安平,兴奋地边跑边回头指示武安平动作。
「笔墨纸......」武安平拿起案上的布巾擦拭下桌面,把手上的书放下後,在後头架上找文具。
以前师父教李莫文读书写字时,他在一旁认真地演练剑法,李莫文早早就把九招十脉全记熟,他还在第三招式卡住,练到最後,天黑了,李莫文早早背完书,洗得香香的上床准备睡了,他还没练完。
累得像狗的他,总是故意满身汗水和脏污地扑上李莫文香喷喷的床铺,把他压得紧紧的,恶意熏他一整晚。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活该他自己被人甩得远远的。
「水来了。」许明堂提着水桶进来,看武安平已经摆好纸张笔墨,挑眉称赞:「不错嘛,知道怎麽放,真没学过?」
武林之中,不少乡间粗野的武人,不识字的不在少数,但这类出身不高,武学粗糙,大多是民间不入流贼盗,像武安平这样的高手,应是出自名门,目不识丁很是奇怪。
「看家中兄长用过,照记忆大略摆了一下。」武安平把笔尖放进水里泡着,时不时捏着笔尖硬度。
「嗯?怎麽兄长有学,你怎麽不学?」许明堂洒了些水到砚台上,拿着墨石研墨出来。
「我不如兄长聪明,兄长和师父都说我练成功夫就好。」
「……」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这样就不教读书识字,许明堂心想这家伙说不得被家人排挤,没想探问下去。
「话说你这样教我,帐房那边不打紧吗?」
「不打紧,不打紧。」许明堂贼兮兮笑道:「帐房里有我老爹坐镇,有条有理,少了我没差。」
好不容易编了个「辅佐大姑爷上位」的好理由,拐那只滑不溜丢的老泥鳅进帐房管帐,他还想多逍遥些日子,才不要年纪轻轻就被工作绑死。
「这是数字壹到拾,你依样画葫芦照着写,好不好看是其次,写出来能让人家看懂才重要。」
许明堂拿过泡软的毛笔,沾饱墨汁,在砚台边缘刮去多余墨汁,调整笔尖,在纸上豪迈下笔,写下「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把纸挪到一旁,放上空白纸张,压上纸镇,把笔交给武安平,手把手教他握笔运行。
「这样?」武安平一笔一画皆像蚯蚓,和一旁许明堂的俊秀字迹相比天差地远。
「可以,都写对,接着练熟即可。」许明堂很是满意地走开,在书架上挑了一本旧书,坐下回味。
武安平很是专心地写着十个数字,许明堂翻完一本书放回,走到桌边看看武安平状况,很是惊讶他临摹自己的字迹,已经几近一模一样。
「厉害!」许明堂抽掉自己写的那张,「现在开始自己写。」
武安平很是纯熟地下笔,一字不差地写完。
「你这家伙不是诓我吧?学这麽快。」许明堂打开算数簿,「你瞧,这本书你就全看得懂了。」
武安平两眼发亮,兴奋地问:「我这样算是识字了吗?」
「不急,慢慢来。」许明堂摇头,把看完的书放回架上,又抽了另一本下来,接着看,看了一会,想到什麽,神秘兮兮蹭到桌边,打断研读算式的武安平,「我老爹说昨晚在天香院看到你。」
「天香院?在哪里?」武安平偏头回想一下,昨儿个晚上他在王宅里用膳,没和王美人出门啊。
「别装了,我不会跟大掌柜说的,男人十个才出一个柳下惠,我偶尔也会去那里找姑娘谈些风花雪月的事。」
武安平见许明堂笑得暧昧,好一会才醒悟他说的是什麽地方。
「可是啊,你和我不同,你有大掌柜了,分寸要懂得拿捏。」许明堂拿过毛笔,在纸上写了几字。
武安平看着许明堂一脸轻松的笑意,再看看纸上那几个大字,忍不住好奇问:「这是什麽意思?」
「永结同心。」许明堂把纸抽起来,放到一旁晾乾,自赞:「是祝福,写得真不错,给力、给力。」
「是好看。」武安平点头附和,这四字豪放如泼墨纸上,字体却没漫开,给人浑圆厚实却不失奔放,同前几字瘦长尖锐的字体完全不同感觉。
许明堂从怀里拿出黑柚木算盘,手掌般大小,放在桌上,对照书本演示给武安平看,「你瞧,上层一珠,等同下层五目珠,下推上,上推下,再进一位......」
「明堂?可以这样叫你吗?」
「许掌堂,院里大家都这样叫我。」
「许掌堂......是吗?你真的很聪明,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武安平挠挠头,照着许明堂步骤尝试操作。
「聪明?人人都夸我聪明,但我老爹的说法是『滑头』,我是小滑头,他是大滑头,算不上聪明,我本来不以为意,但今天教你後,我才懂老爹不是贬我,你才是真正的聪明。」许明堂上下摇摆算盘,归整。
「呵呵,你是第一个说我聪明的人。」武安平腼腆地傻笑。
「教你的人,如果没发现到你的天赋,那人不是自己没本事,就是故意压制你。」如海绵般的吸收力,给他一个月,武安平绝对能读完他这半书院的藏书。
「师父很厉害的,文武双全,他的剑快如流星,喝酒时也喜欢同莫莫吟诗作对,虽然我资质驽钝,他老人家对我也是极好。」武安平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觉得许明堂可能因为王美人的关系,对他过於吹捧。
「天才和傻子果真是一线之隔。」太过纯粹的聪明,不是件好事,容易被人利用。
许明堂在心底,弹着算盘,耳中充斥着悦耳的木珠撞击声,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