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还是捱不过精灵小孩们的央求,带着他们一起走向边境草原。说起来,之前就算被父母亲带来造访萤之森,他们也不曾带我到这一区来,所以我只知道大概方向,路线却不太晓得,所以这群乐於当向导的孩子倒是解决了我不熟路的问题。
茂密的森林遮挡了近午逐渐强盛的日光,只有少数能够穿透叶隙直照铺满落叶和亮绿苔藓的的底层,使萤之森着名的点点萤光显得更清晰,散发一种静谧的美……虽然,小精灵的嬉笑也把这种氛围冲淡不少就是了。
接近森林外围,属於萤之森结界外的那片草原隐隐可见,但是它与脚下的这条小径同样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彷佛曾经来过、或者到过类似的地方。
被两侧树木框出的廊道和终点的空旷平原……到底在哪里见过?
「漪哥哥,要在这里转弯,你走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原本领在我前头的精灵小孩在我後方的岔路口用力挥手,满脸的笑。
我笑着走了回去,重新跟在他们身後,这一条路比原先的更窄,似乎原本的那一条才是一般常用的道路。走了不久之後,路的中央便出现了一棵目测要四、五个成年人才能合抱的巨木──然而,它早就已经枯死,只有褪尽树皮而呈现死亡般苍白的树干矗立,给人一种苍凉哀伤的感觉。
我以为这就是路的尽处了,不过精灵小孩们却带着我绕过了巨木,而在它之後,一座美丽精灵女性的雕像背倚着它,双眼凝望着不远处的、萤之森外的草原。
「就是这里了。」看见她的瞬间,一个精灵小孩说出我心底浮现的话语,又说:「长老爷爷们这几年都不准我们来玩。」
我不由自主的端详这座雕像,她的五官精致,神色只是略带哀戚,但是却让人感受到强烈的、比她身後枯木更甚的悲凉。不过最让我注意她的却是,她似乎长得有点像母亲。
「武士们也要我们不要过来呢,告诉我们她会活起来什麽的,好吓人。」一个比较胆怯的小精灵抓着我黑袍的一角说道。
活起来?这倒不一定是吓人的话。
她看起来已经在这里有上百年、甚至接近千年的时间,却没有名字。通常精灵们建造的人形雕像不是神只,便是用来纪念追怀过去的其他精灵,那麽她应该曾经活在萤之森流传的故事中,甚至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才不需要刻上名字。
那麽,她或许是……
「您是否在等待什麽呢?」直觉的,我说出这句话。
衣角忽地被拉紧,本来还在较远处笑闹的其他孩子也全静了下来,因为一个哀愁的氛围如被午後山风吹来的雾一般,忽然笼罩注这一带。接着,叶上的、枝上的萤光纷纷下坠并消逝,不像雨水而像飘落的雪,却让人觉得是在哭泣一般。
雕像前,化出了一个色彩清淡的半透明身影,她有着与雕像相同的容貌,还有与我母亲相同的浅褐色长发。
她静静的凝视我半晌,最後视线落在我湛蓝的双眼,用古代的精灵语言说:「光神早已召他而去,他鼓翼高翔,乘风而去,是不会再回来的……因此我在守着的只是职责、等待着的或许只是解脱与安眠吧。」
我想,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同时也知道雕像的身分是谁。
「您应该是雕像中的村守神,没错吧?」
她很淡、很淡的笑了,笑中仍带哀愁,说:「我想这是千真万确的,而我也肩负着守护萤之森的使命。但是我的灵在形成之初就被塑造成她,人们将她的故事与意念加诸於我,於是她的思念就是我的思念,她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
这时,已经回到幻武本体好一阵子的夜鸫说:「她的身上有鬼族的毒素,却还不是鬼族……难怪感觉会这麽奇怪。」
有鬼族毒素的村守神吗?看来长老们找学长去,可能是要另外委托他这个村守神的事,但是这为什麽需要避讳我呢,明明雕像刻的是我的先人哪。
「我能为您做到任何事吗?」只能直接问她了。
「你……或许吧,拥有未知力量的年轻半精灵,这样一来我的执念便能卸下一半。」她轻叹,像是在说另一半是我帮不上忙的,「结界之外的那片草原,在十余年前发生过大事,尽管不曾波及萤之森,当时被遗留的情绪却渗透了大地、充斥在空气中,正好与我的执念互相干扰、质变,弱化了萤之森的结界……我能感觉到你的念想力量也很强大,或许你能接收它。」
我顺着她的视线将目光一起移到外面的那片草原上,心下被触动,忽然又明白了什麽。
十余年前萤之森附近的大事,据我所知的不就是这样一件而已吗?
这就是长老们不让我参与的原因。
「若是你真的做到,萤之森内的危害就剩下我一个了。我的……不,她的另一个执念是不可能达成的,届时也麻烦你了。」
她再次开口,依然是无比清淡的口吻,说的却是要我抹除已经沾染黑暗的她。
我皱眉,有些不太认同:「既然不是您的执念,您只要舍弃它就可以前往安息之地了,不需要采取这样的方式。」
她再次看向我,眼神看似迷茫,又好像是明了:「我的情绪、念想、存在,都是因她而成,除了她,我还能是谁呢?」
我想要再反驳她,张开口却我发现我完全无法反驳这一句话。
是啊,尽管再挣扎、再无奈,还能是谁呢?
我所能做的,只是交代旁边愣着的精灵孩子们留在原地等我,然後穿透已经相当稀薄的结界,踏上那片草原。
由森林吹出的清凉微风拂过,我看着彷佛无尽的草浪,有一瞬间它开满了某人的梦空间中结冰的蓝玫瑰,然而眨了眨眼它们又消失了。
闭上双眼,我感知着一切。沉重与无奈的空气像村守神所言的盘踞於整片草原,我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当年留下来的这些,却肯定是最接近完全理解的人,因为我拥有那人大部分的记忆、认识他所知的那些人们。
我,还能是谁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