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儿是两室一厅，客厅你们刚刚看到了，往里走左手边是厕所，右手边两间房就是卧室，」苏小姐说着推开第一间房的门，侧过身让两人能看仔细，「这间是主卧，所以放的是双人床，那边空的一块还能再摆张书桌什麽的，你们如果想换掉家俱也可以，这些都蛮旧了。」
两人进去转了一圈，展越凡没再说什麽，倒是方澂问了几个问题，苏小姐都一一答了。方澂对主卧没有什麽不满的地方，一行人便再去看了隔壁的侧卧。
侧卧比主卧要小上一些，里头并没有摆床，反而放了一排书柜和一张书桌。苏小姐指着书桌道：「你们可以把这张桌子搬到隔壁，再乔一下那些柜子，差不多就有位置能放床了，需要的话我可以先帮你们用。」
「没关系，这间当书房还挺好的，也省得我们还要再买张床。」这倒不是客气话，方澂对这两间房的配置相当满意，只租一室一厅对两人而言有些太小，两室一厅又会多一张床占空间，家俱是房东的，他们又只是「一起合租的朋友」，想要撤掉那张床不免要多费唇舌解释，但如果房子本身就是这麽布置的，怕麻烦而维持原样也不奇怪。
苏小姐想到两人只是学生，租房只是方便读书而已，为此特别买一张床确实有些浪费，也就不再多说了。众人回到客厅坐下，苏小姐拿出先前透过网路对话拟好的合约递给方澂：「你看看有什麽想改的地方，我们可以再讨论。」
在对方并未表明自己有意签约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其实不太合适，但方澂确实有租屋的打算，便沉默地接过那叠合约翻看起来。展越凡探头瞄了两眼就失去兴趣，转而跟着苏小姐的儿子一块看起了卡通。
方澂针对合约内容和苏小姐聊了一会儿，双方都对结果很是满意，苏小姐甚至表示如果他们愿意一次住四年，每月的房租可以打八折。虽然还没细谈，但方澂知道这要解约估计会比一般情况更难处理，於是以「不想占太多便宜」为由婉拒了。对此苏小姐并没有坚持，两人客套几句後就决定正式签约了。
从头到尾展越凡都没说过一句话，方澂也没有任何询问他意见的举动，就连此时要签约了还在盯着电视机看。苏小姐因此以为展越凡只是陪朋友走一趟，不是另一位与方澂合租的房客。她又想，方澂打算和那位房客睡一张双人床，朋友之间旅行睡大床房可以接受，但是长期就⋯⋯
苏小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笑着问道：「小方，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大一新生想住宿舍应该蛮容易的吧？为什麽要这麽早就来外面租呢？」不等方澂回答，她又紧接着问：「是不是为了跟女朋友同居啊？」
方澂从没向苏小姐提过自己有女朋友，闻言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由得愣住了。这副模样在苏小姐看来却是心虚的表现，她蹙起眉严肃地开始说教：「你们都还没大学毕业，那女孩子如果怀孕了怎麽办？别跟我说什麽盖棉被纯聊天，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
苏小姐想像力惊人，不仅脑补出方澂有个即将同居的女朋友，连「她」还在念大学都脑补出来了。其实换个性别的话苏小姐确实堪称「神预测」，可惜方澂并没有想向房东解释自己感情生活的意思，只打算说两句话敷衍了事，不料展越凡又在关键时刻抢先一步开了口：「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电视机仍放出角色们语调轻快的对话和欢乐的背景音乐。方澂叹了口气，默默放下手中的合约。苏小姐彷佛被这轻微的响动给惊醒，她站起身，二话不说抱着自己的孩子冲出门，不到一分钟又自己一个人冲了回来。
「你⋯⋯你们⋯⋯」
方澂看她一副气到说不出话的模样，心里也感到有些不适，沉着脸道：「苏小姐，很抱歉之前向您隐瞒了我们的关系，但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们的私事，不需要告知⋯⋯」
「怎麽能不告诉我！」这句话似乎触到了苏小姐的雷区，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两个变态住在隔壁，万一我的小孩以後也变成同性恋怎麽办！你让我以後怎麽教小孩！」
「你⋯⋯」方澂也忍不住站起身，结果再次被展越凡抢了话头：「你该不会是护Ｏ盟的成员吧？」
「什麽？」
「护Ｏ盟啊，昵称萌萌⋯⋯哎全名说出来会被萌萌们告的，算了不说了你们继续。」
这麽一打岔，方澂就是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了，丢下一句「浪费您的时间非常抱歉」就拽着展越凡的手拖着他走了。
两人就这麽手拉手走到公车站，没等多久又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公车，一路上方澂半个字都没说。直到两人下车，展越凡终於憋不住了，用另一只手拉住方澂的衣摆：「哥，你⋯⋯你在生气吗？」
生气是谈不上，但要说真的不以为意那也是不可能的。方澂随着展越凡的力道渐渐停下脚步，生硬地答了声「没有」後又要继续往前走，结果刚踏出几步衣领就被人猛地一扯，差点喘不过气。
「哥，对不起⋯⋯你很满意那间房吧？是我让苏小姐生气了，所以她才会不租给你⋯⋯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她很烦⋯⋯」展越凡急了，语无伦次地拚命解释，方澂却始终没有反应。
「我⋯⋯真的⋯⋯」展越凡说到最後实在是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麽了，眼巴巴地盯着方澂纹丝不动的背影，既想要看看对方此刻的神情，又害怕得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两人就这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僵持住了，展越凡数不清自己被路过的人撞了几次，却始终不敢把目光从前方的身影上移开。不知过了多久，方澂总算回过身，展越凡还没想好要说什麽，就被对方半拖半抱地拉到路边去了。
「你刚刚就没有被人撞倒吗？干什麽非要站在路中央谈？」方澂看着展越凡那副小媳妇样，连心底那丁点的不悦都不敢有了，放缓语调解释：「我没有生气⋯⋯至少没有因为苏小姐的事生气，没租成也好，说不定哪天她发现我们是同性恋还会直接把我们赶出去呢。我不高兴的是，为什麽你每次都不先和我讨论就直接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
「我觉得⋯⋯这种事没什麽好讨论的啊。」展越凡对於方澂难得的怒气仍心有余悸，话说得特别小声，眼中却满是困惑：「我们就是情侣，为什麽不能说？」
方澂觉得头有点疼，「因为有人不能接受同性恋。」
展越凡倒是答的理所当然：「那是他们的问题啊。」
「问题就在这里，小凡。」方澂叹了口气，双手搭在展越凡的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格外严肃地道：「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接受你，不是因为你和别人有什麽不同，而是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今天你即使只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书，别人都可以说你装文青，更不用说你告诉他们自己是非主流的同性恋了。有些事，或者说大多数的事，你与其花时间解释、想办法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倒不如一开始就什麽都别说，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你在乎而且也在乎你的人身上比较划算。」
展越凡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後还是问道：「可是⋯⋯就算我不和任何人说，那些每天都会接触到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发现吧？比如同学或是⋯⋯房东。如果他们不能接受怎麽办？」
「没怎麽办啊。」看着展越凡瞪大眼一脸错愕的傻样，方澂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故作严肃地将那勾起的弧度压平，「他不能接受是他的事，你不需要想办法让他接受，当然也不需要帮他想不接受能怎麽办。你不必告诉对方、也不用帮他证实，他心里那些让他自己无法接受的猜测就永远是猜测，怪不到你头上。就算他把我们的关系公诸於世，像你说的一样，我们没有做错什麽，自然无须畏惧。」
展越凡被这番理论给绕晕了，「既然别人知道没关系，那为什麽不能让别人知道？」
「不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而是不用主动让别人知道，除非你很在乎对方，希望他能够理解你，不然什麽同学房东路人阿伯的，你跟谁在一起关他们屁事啊？何必说了再听他们用这件事伤害你？」
这话说得简单直白，展越凡马上就懂了，却不由得联想到其他事情：「可是哥，你好像没打算把我们的事告诉方姨⋯⋯」
「你在交往前就先跟家长出柜了，我还能说什麽？」
展越凡想到那次闹剧似的表白很快释然了，但又转而有了其他疑问：「可是哥，你好像也没打算告诉我们的共同朋友⋯⋯」
「他们⋯⋯」方澂很想说「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我和他们顶多算是熟人而已」，又怕说得太直接伤到展越凡，正犹豫着该怎麽开口，这短暂的沉默却成了展越凡内心不安的突破点。
「哥你该不会⋯⋯没有想跟我交往，只是因为方姨和我爸妈他们已经知道了才勉强妥协的吧？」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也对，毕竟你从小就很纵容我，老妈还常常因为这件事生气，说我欺负你⋯⋯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很抱歉，我完全没有想强迫你的意思，就算你现在说要分手，我也⋯⋯」
「停停停停停停，」方澂哭笑不得地打断他一连串的自怨自艾，「小凡，你冷静点，我不是被迫的，我是真的出於自己的意愿和你交往⋯⋯」
展越凡哀怨地望向他，「可是你都没有说过喜欢我。」
「⋯⋯展越凡，我喜欢你。」方澂说完忽然觉得有些害燥，连忙转移话题：「而且我们不是灵魂伴侣吗？我怎麽可能不喜欢你？」
展越凡望向他的眼神更加哀怨了，「你不是不相信灵魂伴侣吗？」
方澂无奈地叹了口气，捧起展越凡的双颊，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我相信了。」并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前吻了他——不是初次约会时那种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而是唇舌相交、在彼此的口腔中不顾一切肆虐的热吻。
这一下总算是让展越凡无力反驳了，待两人喘着气拉开彼此的距离後，他靠在墙上看着四周，大街热闹依旧，人群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对在角落中拥吻的情侣。
明明是被忽视的，这一刻，展越凡却神奇地安心了。
方澂冷静下来後再一次抱住展越凡，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凡，之前没跟你说清楚是我不对，但相信我，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我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离你而去，不然最痛苦的肯定是我自己。」
「我也是。」展越凡笑着把脸埋进方澂的肩窝，又忽然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道：「就算是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
方澂笑了，他闭上眼，微微侧过头靠上展越凡的肩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