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柳芸曦拜见宁嫣公主。」当年,那个冷傲自若的女孩来到我脸前请安。她的话语中,带着丝丝冰冷自傲感,让人敬而远之。那年,她与我同为六岁女孩,却已给了旁人一份格外成熟可靠的感觉。张妈妈说,芸曦年纪虽小,却是很有主张。只是短短进宫半年,便因她那倔强性格让六局各司大为反感,一直不断被迁来调去,一来一去已是换了四份差事职位,宫中可说是没有一处愿意收留她。当初太皇太后是欣赏她知书识墨才擢升其为女官,如今却因她那孤僻的性格大伤脑筋。
我曾好奇太皇太后为何就不亲自收留她,张妈妈却跟我解释:「先别说慈安殿中根本不缺人,更何况太皇太后身边服侍的皆为老资历宫人。若是勉强收留芸曦,也恐怕她们无法好好相处,也是浪费了她。只是,若继续没人愿意收留芸曦,她便难逃被贬去浣衣局的下场,如此倒真是可惜她了。」
我永远难忘她与我第一次对话的内容,她是多麽的令我眼前一亮。我问她:「听说你过去每一位司级上司,都因为不满意你的工作态度而把你调迁。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些什麽令她们如此不满吗?」
她微微抬头,没有半丝畏惧,回答:「她们来来去去,都是因为我不愿服从她们的话才怀恨在心而已。工作态度差也只是个借口罢了!」
我心中佩服她的爽直不虚,便问:「服从上级命令本就是你该做的,这是你不对在先。」
芸曦却冷笑一下,说:「她们若是有理,我自然服从。只是,她们做的却是些不成道理的事,我自然不服。」
张妈妈止住她的话,道:「公主面前,说话要小心。」
我摆摆手示意,说:「不要紧!我倒想听她说说,六局办事到底有何不妥。芸曦继续说吧!」
她站直身子,道:「後宫六局本应各施其职,尽己责而为。只是,尚服局与尚功局狼狈为奸,将祭祀礼和平日衣衫缝制工作二合为一,偷省工序,让司制房把加倍的工作一力承担,一众女史只能哑忍;尚宫局有明文程序规定,六尚一切出纳文籍必须三审三检方可印署通过。尚宫正却与其余五局宫正私相授受,私下妥协,让文籍得以加快轻易印通;还有,文学馆忽视宫人学习需要。为了省减功夫,把教习内容缩减,只教授表面知识。使宫人只知皮毛,而不知内里,更不能学以致用,等同没有学习过。这一切,都不成道理,更讲不通,微臣自然不能服从。」她在短短半年内,便已发现出六局和文学馆的漏动,更一口气说出问题所在,的确让我敬佩十分。
我问:「你每每坚持己见,与上级对立,可知已得罪了整个六局和文学馆?你就不怕没人收留,最後要被贬为婢女到浣衣局去?」
她脸容不改,说:「古日:有理通行天下,无寸步难行。微臣坚信自己有理,不怕任何後果。」
我会心一笑,道:「好!说得好!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畏强御的女子,你是第一个。」
我往张妈妈看,说:「我刚进宫,正好缺个贴身女官。替我转吿太皇太后,从今日起,柳芸曦便是我紫云殿的执事女官。」就是这样,我与芸曦便从此连在一起。我一直都觉得,我明白她的执着,她也懂我的所需,我们之间从来心照不宣。我不禁失笑,就有如芸曦所说般,我错了。这十五年来的情份,也终究是枉费了。
我看着如今的芸曦,双手紧紧握住,也止住了喘息,道:「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为了奕珩,你和我的情谊就变得如此微不足道吗?」
芸曦别过脸,良久才说:「我没有说错!若换成是公主,为了皇上,你也会如此。」
我摇头地回答:「我不会,我们是好姊妹。」
她却抢话而回,道:「你不懂!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从少你便是受尽身边人的喜欢,你是公主,所有人都围在你身边转。我呢?爹娘不要我,人人都不喜欢我,我甚麽都没有。」
芸曦眼眶泛红,她越渐激动,又说:「为什麽?为什麽我喜欢的人,却偏偏喜欢你?我何尝不想你回来?你是第一个懂我的人,更於我有恩,没有你便没有今天的我。只是,紫嫣这个人根本不该回来。你若这辈子继续当顾梦萓,我尚且还能恨你、骂你。但如今你却说你是紫嫣,我还能如何恨你?」芸曦的泪缓缓流下,我从未见过她哭的模样。一直以来,她的倔强使她从不会在人前表示脆弱的一面。这十五年来,连我也未曾见她的泪容,她一直是个很强的人,从不软弱。然而今天,我终於看到芸曦从不为人知的一脸,那却让我伤痛不已。
我道:「你就这般恨我吗?」
芸曦咬着牙,眼中带恨说:「是,我很恨你。若不是你,我便不会嫁给奕珩,我就不会因而心存奢望,希望可以得到奕珩的爱。既然你给了我希望,又为何要回来把它摧毁掉?」我却是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能够成全芸曦对奕珩的心,於她而言便是最好的。只是,芸曦想要的却非我想象中那般简单。除了奕珩本人,芸曦更想得到他的真心。然而当年的我却是局中者迷,连奕珩对我的心意也尚且不懂,更何况是芸曦的心思?我从来没有料到,芸曦会有对我生恨的一天,这感觉并不好受。
自这天起,府中便充斥着一鼓凝重的气氛。一众家丁下人故然不知所为何事,只知府上三位主子是互不理睬,各自为政。芸曦自然是刻意的与我保持距离,但奕珩的疏远却是令我感奇怪。那天奕珩曾酒後吐言,告诉芸曦我乃紫嫣,也就是说他早已知道我的身分。既然如此,他便不该如此安静,至少也应找我当脸问清楚。更何况我真的很疑惑,他凭甚麽能如此肯定,我就是紫嫣?莫非,他早已知道当年事情的原委?这刻,我的确很想找他问清楚这一切,只是我不敢。我不想面对奕珩对我的感情,我只希望他会永远是那个,把我当妹妹疼爱的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