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降下了布幕,纷纷议论被隔绝在外,从约莫一层楼高直接坠地的牧谦行已经被几位工作人员送到保健室。
闭上眼睛全是他被钢架压住的痛苦模样,意外发生的当下我竟只是呆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牧谦行扭曲的脸部表情犹如利刃,直接插进我的心脏。
「芷,树会倒的原因是舞台上有一个浅浅的凹洞,而树固定的地方就在那里......」一阵混乱後,道具组长面色惨白,自责地向我报告。
「刚刚不是有个人跌倒?」孟荏晰突然说话,「也是因为那个洞?」
「......」
原来,这样的事件是其实可以避免的。
我看着商班的大家,深吸了口气,双手手掌用力拍上自己的脸颊。
「听着,小牧的意外既然已经发生......」
「俞芷──」方才因为戏服还穿在身上,不方便送牧谦行到保健室的北辰敞激动出声,挥动着手中的小蜜蜂,「牧他没事!护理师检查过後说只有擦伤跟瘀青,没有更严重的伤!」
我松了口气,众人不住欢呼出声。整理了一下思绪,我迫使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各位,我们现在有两个选项。」我深吸了口气,「小牧一定不能再继续演出了,那──你们要到此为止,就这样让这出戏结束,亦或......放弃比赛,把它演完?」
*
依原先的计画是不降幕的,(每班有一次的降幕时间,代表中场休息十五分钟。)即使是这样的休息都可能会破坏戏剧的连贯性,但是现在,十五分钟对我们而言弥足珍贵。
方才的问题似乎根本不需要回答,全班听了我的计画,几番讨论後一致通过──我们要演完它。
我班几乎没有可以在这样短时间背完王子台词的人,唯一有希望的人目前披着黑金龙袍、脸上化有卸下十分花时间的妆,就算将装发服装都撇开不谈,北辰敞自己也坦承很难瞬间转换他原先摸索已久的国王角色──我们现在各自出演的角色都已经训练、酝酿了半个月,再次上台且是扮演截然不同的角色有相当的难度,何况是在台词不熟悉的情况下,还有,王子接下来的戏分是全剧最重要的部分,再再加重了演出的难度以及心里压力。
而都决定要赌了,就要做到最好。固然一开始有些同学对我的仓促而成计画的付诸实行踌躇、害怕,但是大家利用了最短的时间来讨论、决定,最後所有人都同意了计画。
──「来个人,去把现在应该在我们班休息区的那位少爷请上来,说我有事拜托他。」
「之後,过了数月,王子再次被指派领兵出征,此次中了敌将之计全军覆没。此刻,皇寺内。」
冉冉升起的布幕到达最高点,我把手中念珠最细同时也是最脆弱的绳子部分用指甲划断,状似吓了跳地倒退一步,重心不稳跌坐在地,看着满地滚动的圆珠,喉咙涌上恶心感,以手摀嘴重重地咳了几声,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滩的血。
「主上,您开始降下您对不忠者的谴责了吗?」我攒紧拳头。
「主祭!王子率领的军队大败!没、没有人幸存!」杜沐匆匆忙忙地奔入舞台,闻言我倒抽了口气後又咳了几声,满腹血腥涌上喉头,呕出的血浸染衣襟,喃喃念道:「氐......」
「主祭──」
「祷,婗曾誓曰此生全为主上,却在数月前违背誓言、动了凡心,婗的不忠诚以为主上宽恕良久,如今......」又咳了几声,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自袖中取出一串玉珠。
「主上,感谢您的恩......」
语句未完,手中的玉珠却已落地。
杜沐的颤抖地呐喊,我倒在地上。
主祭已亡。
舞台暗下,我起身奔回後台,子桑聿勋一身残破的戎装,身上画的血迹怵目惊心,他看着我,笑容依旧。
「辛苦了。」他道。
「真的麻烦你了......」我低声嗫嚅。
他还是那样温柔,「都说了不要紧。去换装吧......对了。」他的手指着左颊接近唇角处,「这里?」
我愣了下,尔後轻轻点头,「好。」
「腥血的战场,萧瑟的风扬起一片飞沙,靳鴞氐倚在一块大石上,残破的衣甲说明了他为战败的一方。」
最後一幕。
伫立在後台,蒲彤禾和北辰敞换下了戏服,他们说,等会再一起去看牧谦行,一起。
台上一片狼藉,士兵的屍体横躺四处,子桑聿勋在场中,台下骚动,他却完全不受干扰。
压着右臂上的伤口,他神情痛苦地启口,「侥幸的苟延残喘,又如何呢?嘶......」
缓慢绝望的语气令人心颤,那是种掩饰在无所求之下的满溢情感。他演出的靳鴞氐跟牧谦行有些许的差异,可又有那样一点的相似不会让人出戏。
解下染红的盔甲,撕去一片带血的内衫以左手绑於臂上,散乱的长发有着明显被削去的痕迹。
「父王,儿对不起您、对不起国、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左手覆上一大半的脸,哀痛口气令人心碎,像是他也曾经承受过巨大的痛楚,几乎让人落下泪来。
我抹了下眼角,轻轻地步出。
一身的白,赤裸的双足缓缓地走至他的面前,温柔拿开他的手,抚上脸颊,「王,辛苦你了。」
俯下身,嘴唇印上先前子桑聿勋所指的那处。
他入戏地瞠大双眼,我这才发现为什麽他俩有奇异的雷同──子桑聿勋不只在扮演「靳鴞氐」,同时在融入「牧谦行」的演出方式,让这个角色表现出沉痛,却又无措的感情。这就是他能够办到的吗。
「你......你是?」
我浅浅的微笑,一说完这句话,就结束了。
「我是,纳妮丝。」
停顿数秒,我甚至已经听见孟荏晰打开麦克风欲作结的声音,忽然手腕被握紧、一拉,我被迫跨坐在子桑聿勋的身体两侧、一个隐约暴露出肌肉线条的怀抱中。
「不久後,此国走向衰亡,王子与主祭的爱情自此隐没在时光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