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微服率了数名随从进入皇寺,来到主祭坛,主祭司伫立坛前。」
依照剧本,此时牧谦行应该是由我背对的那方由杜沐带领出场,前进数步後敞臂一挥秉退......
「碰!」
突然的声响让我不住回头,只见饰演随从之一的同学以不甚雅观的姿势倒在地上。我愣在原地,杜沐低垂着头,身子一颤一颤,牧谦行皱了皱眉,全场哄堂大笑。
「殿、殿下......小的脚滑......」他红着脸怯嚅道。
「罢了,都下去吧。」牧谦行回复淡漠神色,众人退了出去,後台隐约传来某人被勾住脖子的哀嚎声。
「靳鴞氐见过主祭,让主祭见笑了。」牧谦行恭敬地躬身,抬起头来藉着观众看不见的角度向我勾唇一笑。
我则暗暗回敬给他一记白眼,「王上不必介意。王上来此想必有事秉告主上,婗便先告......」
「等等。既然你为主祭,为什麽我从没见过你?」
我抬起头,再次对上他的视线,淡然微笑,「婗从来不曾离开。」
「......敢问主祭姓名?」牧谦行忽然深深望入我的眼,排练多次他也不曾这样看着我,压抑眼神如同绳索扼住我的脖颈,又像是赤裸地被轻易一眼看透。一股歉疚与异样的情感蛇一般揪上心口,台词梗在喉头却无法成声,此刻,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身分与现在身边的人们那样遥远。
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不属於这里。
慌乱得别开目光,我双眼乾涩地盯着祭坛上的神像,「......婗为主上奉献、为主上而生,不需姓名。」我不是俞芷亭、世上根本没有俞芷亭。我是祢漪、祢漪、祢漪。
好痛。
嗓音的撕哑难以掩盖,我违背剧本所述(以端庄、稳定且坚毅的脚步与牧谦行擦肩),感觉的到自己步伐的紊乱,喘不过气,多希望此刻牧谦行也不服从剧本走向──
但他没有。
「主祭,你信真心吗?」牧谦行捉住我的手腕,力道比任何一次排练都大。
俞芷亭是假的、回忆、一切都是假的、我不能信真心、我,我......根本不曾是真的。
「我......婗为主上,便是真心。」
「王上,请您松手。」
「主祭,你在意的便是那礼法吗?在这混乱世代更显荒诞的礼法吗!」
「更在意那样的东西,而不是你面前的我吗?」
牧谦行的指甲扎入我的手心。
剧本里没有这一句。
无论是原始剧本,亦或後来多次微调甚至每一次的排练,通通没有。
我没有勇气转头看他,脱轨的剧情之下说什麽似乎都将成为闹剧。
祭司是不被允许与任何人有情爱关系的,遑论是为首的主祭。而这个故事便是描述王子与主祭的禁忌爱情,串起剧情的纳妮斯神祉是在这个国家最为人民歌颂的女神,牧谦行原先的台词应是:「恕我冒犯,主祭,尽管是第一次见你,在我心里,你便成为了纳妮丝。」这样隐晦的表白──
「主祭,我的纳妮丝,别逃好吗?第一眼,我便为你动了真情。」他导回剧情,同时松开了手。
我本该为此庆幸,可此时却只感到惶恐。
牧谦行已经不再是靳鴞氐,他现在只是牧谦行。
那一见钟情的话语,太沉重。
「王上,不可玷污纳妮丝。」我细细地咀嚼说出的每一个字,抬起头,语气慎重,且冰冷觉望。
「我们的王,我不信。」
换场时间,我快步进入後台,失控的剧情令我无所适从,蒲彤禾挣脱了北辰敞的阻拦,冲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眼角余光之中,瞥见牧谦行再次步入更衣室。
「芷......」
「没事啦哈哈,太入戏忘了点词。」对上北辰敞明显不信且充满担忧的目光,我愈来愈害怕。
我还能够,继续扮演俞芷亭这个角色吗?
收紧圈在蒲彤禾腰间的手,将脸埋进大红色的袍子。
我真的很怕。
*
轻钢架已经七手八脚的搭好,向着观众那一面是棵大树的模样,树林背景也大致完成。
我单手圈住一架琴,站在後台与舞台的交接处,空着的那手突然被用力地握了一下,只见一抹月牙色的晦涩身影逐渐远去,在多人的协助之下顺利坐上了左侧的枝干,工作人员们忙着检查有无零件脱落,一切确认完备无误後退回,灯光以昏黄的亮度打出,孟荏晰的嗓音再次传入。
「是夜,主祭只身捧着一架檀弦琴照惯步於皇寺旁的幽林,倏地,传来一曲轻音。」
我缓缓走出,全场几乎无声,徒有牧谦行的笛声缭绕。
仰起头,如泻的长发略略隐住了月牙白的戏服,他的吹奏很清亮,有种深谷发出似的空灵。
於他所在的枝干另侧置琴、拨弦,节奏可称上轻快却令人窒息。
这一部分并没有对白,仅仅透过乐音表达两人不被允许的爱与挣扎。
两种乐声纠缠,我在连绵乐音中失神,刹间手劲失控,一勾竟断的弦划过我的指腹,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铿!」顿时尖叫与抽气声四起,朝左看去──
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