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殿内灯光炫目,第一次参与此类场合的我默默地低下头,而身旁早已习惯於面对这一类社交场面的哥哥唇角始终衔着完美的弧度,游刃有余地踏着轻松的步伐,行进间轻轻地捏了下我紧绞裙摆的手。
感激地瞅了他一眼,我僵硬地转回直视的目光,盯着父王母后的後脑勺,好似那里有着一朵让人不自禁投去目光的赭红大花。佩服着自己的脑袋竟还有空间来构想出那样荒谬的事物,那样的大红花事实上当然不存在,此时此刻的每景每物如同我被设定完毕的人生剧本,十五年来一直丝毫不差的走在笔直的轨道上。而现在没有夺人眼球的大花,我还是得在众目睽睽、轰雷般的掌声中继续前进。
唇边挂着淡淡的紧绷笑意,我满腹的不雅字眼早已漫至喉咙前端,汹涌的仿如随时都会溃堤。我终於能够心有戚戚地理解在动物馆里被观赏物们的感受了──即使在我有生之年根本还没有去过动物园。
眼见父王母后终於止住脚步,正松了口气,安慰着自己因挺直过久而酸痛的背脊,哥哥却挽过我的手臂步至我俩双亲的後方,一个瞧起来与父王岁数相仿,坐在宾客席首位的男子立即迎了上来。
哥哥行了个基本的见面礼,「祢昂见过首相大人。」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眼前这人便应是父王曾多次提起的掌政首相,慕洛槭。
「祢漪见过首相大人。」稍稍後退半步,我提起裙摆,躬身。
「哎,哪那麽多礼数。」慕洛槭嘴上叨叨,仍向我俩敬礼,「臣见过王子殿下、公主殿下。恭祝公主殿下生日快乐。」
「以後非公众场合就别着重这些繁文缛节了吧?祢陛下你说是不是?」
「是是。」父王与他交握双手,褪去在面对媒体之时的拘谨,「怎麽会只有你一个人来?夫人跟洛槿呢?」
「说到这个......」首相嘴角朝下压了压,「拙荆最近患了流行感冒,咳了一星期了。至於我那儿子呀,老样子,不提也罢。」
「身子要顾好哪,没治妥,坏了身体就不好了。」母后道,「洛槿吗?好久不见那孩子了。」
我暗自扯了哥哥的衣服一把,用法术捎给他几句话:「他们打算嘘寒问暖多久?我脚好酸。」
哥哥表面上不动声色,却立即回覆了我:「等等就会聊到你了,不用担心。」
嗯?
「那毛小子就别提了,都快成年了老是不正经。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家那小子似乎跟公主殿下同年?」慕洛槭倏地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笑脸吟吟。
......祢昂!
「就顾着聊天,差点忘了正式介绍。」父王跟母后同时侧过身,没了遮蔽的我只得再次扬起唇角,「这是我女儿祢漪,跟洛槿一样十五岁。」
我所身处的国家,圣霁,是一个有虚位元首──国王以及实际掌权人──首相的国家。皇室虽然并没有实权,在几百年的流传以来仍旧拥有许多人民的支持,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正统的嫡系皇族比如父王、哥哥,还有我,出生时身上的某处都浮现出藏青色的皇纹,并拥有一定的法力,这样的能力可以透过练习来增进,是一种上苍赐与的特殊权力。我认为这是王族能始终在这个国家拥有一席地位的一部分原因。并且,这样不符常理的能力除了嫡系皇族就只有长期执政的慕氏知晓,可能或多或少有吓阻的作用。
同时也因为这样的能力,历代国王为避免有心人士的利用,更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历代王子公主都必须接受特殊的训练以控制自身能力。除了佩戴熔有世代流传稀有金属的饰品(能够适时限制能力、有心发动魔法时甚至能更添助力)之外,公主们因为终究要出嫁而离开皇宫,所需要的自制能力相对地要更高,一代代以来一直有条规定──十五岁之前,公主不得在外人前露面;十七岁前不被允许暴露身分。
所以,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皇族以外的人,包括眼前的首相。
此时,慕洛槭朝我走近,我更清楚地瞧清他的脸。
「晚上好。殿下真是我见过最可爱漂亮的人。」他友善的伸出手,我加深了嘴角的笑,回握,「首相也是,气质不同凡响。」
我能够自信地保证道他没有说谎。
一个有权势的家族,族人配偶的外表纵使不美也会有一定的低标,优良基因一代传过一代,皇室如此,慕氏也是如此,後代的容貌自然都让人难以挑剔。
「不知道我们家洛槿有没有办法娶到殿下这般的人哪。」慕洛槭又叹道,我绷紧了背脊,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该不会就是提亲吧?
站在一旁的爸妈心照不宣似地互望,倒是我旁边的哥哥抢先道,「慕叔,您当真?」
慕洛槭不好意思般赧着脸,「可以的话当然好。」
「他们都还小呢,急不得。」父王笑着说。
母后接着说:「我们小漪都还没见过洛槿呢,慢慢来吧。」
......你们俩老其实根本没有反对的意思是吗?
「好吧。」慕洛槭惋惜地说完这句话之後便回到座位,父王母后也在主位落座,我和哥哥则坐到他俩左方的位置,距离地面有数阶小梯。
继於首相之後的人龙在爸妈坐下後於他们的位置前排开,一连串的祝贺与赠礼接踵而来,虽然不必站起回礼,但是基於礼仪我还是必须咬着一抹愈发僵硬的笑。
应付慕氏的亲族是不必太留心,毕竟他们都不是冲着我来的;皇族亲戚们则是平时就常常见面,便没有急於一时前来送礼。
「祢昂,等这群人拍完马屁、送完礼之後要干嘛?」我再次用法术传话给哥,同时不着痕迹的挪动僵硬的屁股。
「其实我们的程序是一进来要先祭天,就是你前几天被交代要背诵的祷告词。然後是切蛋糕、倒香槟塔来开宴,最後才是赠礼。」他传过来的话停顿了下,我微微侧过头去,哥哥才略微耸了耸肩,一副计画赶不上变化的表情,「慕叔感性了那麽一场,礼物更是老早就送了上来,其他人自然就不顾顺序地挤过来了。」
「......这不太对吧?」
「小漪你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可能不太清楚,但程序什麽的一直都是参考用。」哥轻轻地哼了声,「没有人是捧着真心来参加宴会的。」
「还不是为了你和爸来的。」我哀怨地说。
「小漪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哥哥突然转换语气,耳边的话仿如也变得慎重,「洛槿的爹可是真心来找儿媳妇的。」
我藉着长裙的掩饰踩了他一脚,「......你欠揍。」
在哥细不可闻的嘶了声时,全场突然安静,宾客都回到座位──祭天的时候到了。
四周灯光逐渐转暗,只存殿内正中央一圈明亮依旧几名侍女将椭圆形的原木祭坛托出来,放置在光亮处。约莫有五个阶梯高的木坛周围刻有许多几何图形,栗色的原木有股淡淡清香,据说是第一百代的王为了纪念建国而用古树树枝造的,而那祭坛可供一个成年人在上头翻滚,那棵古树的巨大可见一斑。
站起身,祢昂跟随在我之後,走至父王母后面前一躬、转身,几步到了坛前,哥哥伸出手,我笑了下尔後覆上,单脚一跃便上了坛。许多细碎惊呼随即传来,又很快的平息。
哥的手不过是个掩饰,一般的十五岁女孩应是不可能一跃便登上这般高的地方。
背对爸妈,我曳了裙摆跪坐,在场众人随即站起。
左手指轻碰心口,我垂首、闭目:「吾乃圣霁壹柒零裔皇女,圣‧祢漪,敬禀诸皇。」抬起头,左手持平於胸前,「皇女初成,简於此、见皇颜。吾代吾王,谢恩先皇,吾代吾民,贺泽天下,江山社稷,圣霁疆土,自从先皇,达惠无疆。吾代众众,叩谢众皇。」与罢左手上举,轻握、收回,头轻轻叩坛,「愿圣霁安,永颂不竭、愿圣霁乐,历久承传。」我细喃。
四周也响起悠悠话语:「愿圣霁安,永颂不竭、愿圣霁乐,历久承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