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阴郁的天气，久违的大雨，从天空降落的水滴，劈哩啪啦的拍打在车窗上，坐在驾驶座上的Tony柏，他眼前的雨刷规律而稳定的运作着，只是上一秒才短暂腾出的清晰视线，下一秒又被密布的雨水给掩盖。
眼看车子便这麽回堵在马路上，他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还未完成的谈话。
「…若芯，你刚刚跟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但见副驾驶座上的若芯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不只是这样…」
若芯此刻说着的，正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从两天前在墓园外的停车场和Catherine一起遇上小安那天开始说起，说起当时Catherine虽然礼貌应对，可她看得出来，Catherine虽然不说，内心的激动却是不言可喻。
如果自己不在现场，或许她们就深情相拥了吧。如果自己不存在，或许她们就和好如初了？她想着。
如果、如果？
那天，若芯的神经忽然变得敏感，情绪也变得纤细，当Catherine谢谢小安和Daniel来向她的母亲致意，若芯却感到不安，当临别前小安要了Catherine的联络方式时，若芯却感到恐惧和生气。
但这些若芯都没有说出口，也尽可能的没有表现出来，只因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些行为，都是出於礼貌的正常行为。
都只是出於礼貌而已…
对吗？对吧。
『若芯，小安曾经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但这些都过去了，你是我的归宿，她也有她的家庭，我们或许曾经拥有彼此，可那也只是曾经了。』
『你不要担心，好吗？』
那天夜里，Catherine拥着她入眠时，她是这麽说的。
但也是那天夜里，若芯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身旁空无一人，而从虚掩的房门，她可以看到客厅外的灯光，也可以闻到房间里隐约飘散着从客厅传来的咖啡香气。
发现这件事的那个当下，若芯便再也睡不着了，於是她知道Catherine也一夜未眠。
那天，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对Catherine的行为感到生气。
但隔天早上，她佯装起床时，看见Catherine在厨房里忙着，看见Catherine已替她搁置在桌上的早餐，上头刚煎好的培根跟烤好的土司和Catherine不久端上的蘑菇烘蛋，那食物的气味和Catherine的用心，不知怎地，却让她释怀了。
『早，睡得好吗？』
『蘑菇烘蛋是我在国外的时候很爱吃的一道菜，我想你会喜欢，我今天有好几个会要开，晚上会很晚才回来，我想我们该好好一起吃顿早餐。』
将刚煮好的咖啡递给若芯时，Catherine这麽说着。
接过她递来的咖啡，感受到她不变的温柔，若芯的气已消了一半，跟着她也不免思忖，Catherine和她都是成年人了，Catherine的过去里有小安，她的过去里则有郭维。
而Catherine本来便是个念旧的人，她过去对小安用情至深，甚至在和她交往之前都还对小安念念不忘，这样想，若芯不难理解Catherine此刻的挣扎。
只是现在，Catherine自己既然也说她和小安的感情已经过去了，表示Catherine已经选择了自己，那麽，她所能做的就是相信和陪伴。
经历了跟郭维的感情，若芯明白，一段感情，如果不能信任彼此，两人便难已携手前行，眼下，Catherine已经给了她承诺，那她便相信，而如果Catherine挣扎，那她便陪伴。
与其抱着怀疑她的心情度过相处的每一天，那麽不如带着对她的相信珍惜日後共度的每一天。
於是用刀子切开那热腾腾的烘蛋，用叉子放入口中，将带着起司香气的橙黄咽下的那会，若芯开了口。
『找个时间，我跟你一起请小安和她老公来家里吃饭吧？』
她说着，看见身旁的Catherine听见这话将叉子放下，略带惊讶的看着她。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和她已经过去了。』
『但我不希望你就这样割舍你的过往，其实，如果不是顾虑我，你还是会想跟她连络对吗？』
『你不用瞒我…』
听到此处，见刚起步的车子又卡在一个红灯前，Tony柏听着若芯说着的话，一时无语。
外头的雨更大了，偶然可见到闪电划破天幕的灰暗，像是硬是要突破这片不可理喻的阴霾一般。
但终究只是电光火石，稍纵即逝而已。
当雷声轰然的传进了车内，那偶然亮起在灰黑天幕一角的光，也被天幕的灰暗给吞蚀，消失无踪。
「我知道你觉得我这样做很冲动，直接把对方请到家里来，好像引狼入室一样…」
「可是我只是觉得，既然我相信Kate，我没有必要防东防西的…」
「如果Kate一时之间忘不了她，我宁可她们在我面前见面，我也不想她们背着我私下见面…」
若芯紧张的解释着自己的想法，但见Tony柏侧过头看着她，沉吟了会才冷冷的开了口。
「在我听不下去发疯之前，我先给你个机会，你跟我说说魔女徐对你这个邀约的看法？」
见Tony柏眼神难得的凌厉，若芯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可她的喉咙是那般乾涩，一时之间竟是难以下咽。
「…她问我说，我是认真的吗？我要不要考虑清楚。」
「…还说，我可以不用这样，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她会整理好她自己…」
Tony柏挑着眉听着，想来对Catherine的回答还算满意，可见若芯说的有些吞吞吐吐，他心里反倒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後呢？你怎麽说？」他追问着，气势正强。
「…我、我就说…」见Tony柏如此严厉，若芯不由得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有些迟疑，於是嘴边的话越来越难说出口。
「我就说我是认真的，希望她可以相信我，我想跟她一起面对这一切…」
「她不用强逼自己忘记小安，或许她们还可以是朋友…」
听到此处，Tony柏显然是听不下去，他不由得作势拍了方向盘轻嗤了一声。
「…我真不知道该怎麽说你，你这自信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真是疯了你。」
但见刚好此时红灯转绿，他踩下了油门，嘴里仍不住碎念着。
「…你真该庆幸还好我还年轻，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被你气到心肌梗塞，换你去医院照顾我了。」
车子缓慢的前进了一段，又卡在下一个路口，见刚被骂的若芯一时之间默不作声，想来很是无助，Tony柏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说你──唉，你不会跟我说魔女徐已经答应你了吧？」
听到这话，副驾驶座上的若芯立马摇头，就盼能够少被骂个两句。「没有，她没有答应我，她说要我再想想…」她连忙说着。
想来Catherine的脑袋还是比若芯的正常多了，Tony柏这才放下心来，他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若芯的肩。
「…我不是爱说你，只是你也知道小安在魔女徐的心中份量有多重。」
「你们才刚交往，小安不但跟魔女徐过往有段情，这段情还让她在魔女徐心中大摇大摆的占据了六年，更何况魔女徐自己都还没有处理好小安对她造成的伤害，你就她去找人家来家里碰面，你这不是在为难她吗？」
「你啊，真是个傻丫头，你跟魔女徐不过才交往多久，你现在心胸宽大想当个真君子，如到时候小安乐见其成当个真小人，顺水推舟的把魔女徐给抢回去，到时候你该怎麽办？」
Tony柏不疾不徐地说着。
「我…」不知道是不是被Tony柏的恐吓吓到了，面对Tony柏的问题，若芯只觉得语塞。
「你看吧，你也没想好该怎麽办对吧？」见车阵又开始移动，Tony柏忙不迭的再次踩下油门。
「好啦，我知道了，我之後不会再主动跟Kate提这件事情了。」彷佛忏悔一般，若芯说的真诚。
但见正开着车的Tony却是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这件事的麻烦之处，就是不是你不提就会没事。」
「你现在要担心的，反倒不是魔女徐，你只要陪着她，我相信她可以慢慢整理好她自己，也不会主动做什麽。」
「你该担心的，是小安打算做什麽，魔女徐是个念旧的人，就怕小安会利用这点…」
「总之，你最近最好多注意魔女徐的行踪，当然不是监视她，而是＂关心＂她，你应该懂这两者的区别吧？」
他说着，若芯自然是答应了，但见车子再转过一个路口，标着宽能集团标志的大楼群已经矗立在眼前。
说起来，两人之所以会开车前往宽能集团的原因，不外乎因为大陆分公司的设立案，在决定以并购案的方式进行之後，收购了宽能集团的三间设在大陆的子公司所致。
直到踏进宽能集团的总部大楼时，若芯这才意识到等等与他们接洽的人，如无意外，将是在这里担任副理的郭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让她不由得感到有些头疼。
然而出乎她意外，这次签约的十分顺利，宽能集团开个他们一个相当合理的价钱，甚至会稍稍低於市价，整个签约过程中，郭维虽然不时对她投以关心的眼神，但并没有为难她。
不出几个小时，一行人便顺利的将签约程序完成，只是当若芯和Tony柏正要离开宽能集团，外头的雨势恰巧变得更大了，而只带了一把伞的两人正犹豫要不要这麽鲁莽的踏进这如泄洪般的倾盆大雨中时，郭维却从後头叫住了他们。
「若芯，外头雨太大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这里还有多的伞。」郭维说着，忙不迭的将手里的雨伞递给若芯。
若芯迟疑了下，她看了Tony柏一眼，见Tony柏没有反对，她接过了那把伞。
「…谢谢。」对於郭维的善意，她轻声道谢。
「你最近还好吗？身体复原的怎麽样？」郭维关心的问，只是郭维这麽问，却让若芯不免想起前几天出院时，郭维在停车场说的那番话。
『…我要重新追求你。』
想起郭维那时说的认真模样，若芯不由得退了开来，想跟郭维保持适当的距离。
但郭维见状，虽是明白若芯的心思，也只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若芯，你太紧张了，我只是单纯想关心你而已，但你今天签约时精神奕奕，我想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当我问了个不必要的问题吧。」
「看来徐总很照顾你，我也放心了。」说着，他轻叹口气，像是有些不舍般，他沉吟会，又再开了口。
「…我已经把我们分手的事情跟我妈说了，我妈很震惊，但我跟她说，是我决定在拚几年事业，不打算现在结婚的。」
「她听了虽然半信半疑，但我想她不能拿这件事来为难你，你放心，我是真的不打算阻挠你跟徐总间的感情。」
见郭维说的这般至情至理，又见他似乎真的不打算再干涉她跟Catherine间的关系，倒让若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就，谢谢你。」想到郭维在这个情况下，还能愿意跟她好聚好散，她不由得这麽说。
「…这是我该做的。」郭维说着，但他看着她，看起来似乎有话还没说完，他想了想，还是说出口。
「…若芯，只要你相信我，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给我一个悔改的机会，好吗？」
若芯听着郭维的这番话，虽见郭维说的真诚，但她却是有些迟疑。
只是她还没开口拒绝，郭维的下属便跑来寻找郭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副理，有紧急事件，要麻烦您回去处理。」
「好，没问题，我这就回去。」郭维对对方点了点头，跟着微笑的看向若芯。「你可以考虑看看，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不要这麽快拒绝我。」
「这次的并购案只完成签约程序而已，之後的相关程序，宽能跟立达还有很多必须要合作的机会，到时候有机会我们再说，你也不要有压力，好吗？」
郭维连忙说完了这句话，并跟一旁的Tony柏示了个意，接着便跟着下属往集团内部的电梯方向走去。
若芯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郭维似乎变了，彷佛又回到她大学时期认识的他一般，谦和有礼，为人着想。
是因为她的那次意外，让他想通了什麽吗…？
若芯沉吟着，而Tony柏忽然的叫唤，才让她回过神来。
「若芯，你别发呆了，你电话在响。」
听着Tony柏的话，若芯这才注意到自己包包里的手机正震动个不停，但见上头是个她没看过的号码，就怕是工作上的电话，若芯还是接了起来。
「喂，您好，请问哪里找…？」
「…你是若芯吗？」若芯听见电话那头来人温柔的声音，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若芯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那里听过。
「抱歉，我这麽唐突的打给你，你一定搞不清楚我是谁。」女子轻轻地笑了笑，似乎有些歉然。
「我的确是不清楚，真不好意思，请问是…」若芯困惑的回应，但见女子似乎不以为意，只是再度开了口。
「是我应该先跟你自我介绍才对，你光听声音可能想不起来，但我们其实见过面的。」女子笑了笑，继续说着。
「…我是小安，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我是Kate的前女友，不过，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意识到打来的人正是小安，若芯只觉得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僵硬，但见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雨声让小安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找你聊聊，我们约在哪里你比较方便呢？」
电话那头，相对於若芯的迟疑，小安不疾不徐地继续说着，彷佛这只是个普通不过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