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无尽流水淋落,扭开的水龙头止不住歌声。
混乱、谩骂、议论、模糊凌杂的音乐……此刻全隔绝在门後,闹剧的展开又或狗血的救美剧情,暂时抛却在门外的另个世界。
静默。
狭小的空间里,抽风机转动细微轰轰的声,和两种不同频率的呼吸、交缠、应和着。
我揽着她的腰微靠在米白色砖墙上稍作歇息,一只手在肩包里打捞随身携带的湿纸巾。
一路上她始终紧闭双眼,却将整个身体都托由我主导,一步一拖,好不容易进到了洗手间,她还是没有一丝要自主身体的意识,这让我不禁开始感到焦急,若她真的就此睡着了,我现在做的事岂不是社会新闻常出现的、拐带人口,所谓的「捡屍」?
「凌小姐、凌小姐?」天地良心,这种事我怎麽可能做?我赶紧轻轻摇晃她的肩膀,满心希望能唤回她一点神智。
「嗯嗯……」感谢上帝,她还有意识!凌小姐一直垂靠在我肩上的脑袋终於有了一丝动静,只见她细微呻吟了声,慢慢扭起头来表情却是十分痛苦的样子。
「凌小姐…你、你醒着吗?」我不确定地又靠近一些询问,伸手将她无力的颈子扶了扶,直到看见她浓密眼睫有了掀起一缝的预兆。
「Sharon…你别吵我……我头好痛……」骚动渐起,凌小姐的双手恢复了自己的意识,她嘴里叨念着我陌生的名字,一面挣扎着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凌小姐,你喝醉了…我帮你把湿衣服弄乾净好吗?」看样子她似乎把我认成谁了,但这样也好,她也比较愿意让我帮忙吧……我看向她胸前那像泼墨画般的白衬衫,陡地,额上的冷汗不觉间多了好几道。
凌小姐已经可以自己靠墙站立了,这本是个值得庆幸的「进步」,但我眼前横亘的是更艰钜的任务……胸前,为什麽是胸啊!刚刚抱着她在灯光昏暗的吧里不觉得,但…现在仔细一瞧,我都可以看到被淋湿後胸罩的花纹了。
这…若再擦洗下去会更好吗……心里喀噔一声,我突然没有把握了。
就这麽愣愣地盯视眼前的图腾,直到股一恼人的躁意烧上耳根,我才放弃似的重拾起湿纸巾颤巍巍地试着帮她擦拭几下,想太多也无用,既然都已将人带到此了,且将就先试试吧。
柔软温热的触感,她的肌肤在我手指着力的按压间,有自己生命般微微弹跃着,这胸…原来很有料……
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什麽,顿时冲上脑门的心虚和羞窘,我的手指突地被什麽烫伤般,瞬间抽开。我,不是故意的……
明知道凌小姐应该不会看出我开岔的念头,我勉强咽下一口唾沫虚润着乾涩的喉咙,歉意地将视线缓缓上移,想窥探她的反应。然而,她仍是略垂着头双眼迷蒙的有如浓雾中迷失的渔火,让人有种随时都会被熄灭的错觉。
我暗自松下吊起的心,下一秒却意外将视线落到了不该放的地方…原来在刚才移动的混乱中,凌小姐衬衫最上方的扣子早已在不知觉中松脱,从我比她高一些的视线落角,她白皙的颈部线条,在酒精的作用下攀附了一层粉红通透色泽,一直绵延到细致精美的锁骨塑像,那之下是一颗泪型坠饰似要往耸立之间的深壑流去…而後一片濡湿的透明衣料暂时掩去了所有光泽,却使线条更加鲜明。
我不知怎麽地,身体轻轻颤抖了起来,突然觉得空气中有股微妙的温度在燻灼着我的面颊,这是让她身上的潮红所传染,还是厕所实在闷热得让人待不下?
乱哄哄的思绪在叫嚣缠斗着,我无暇顾及,该拿这湿透的衣服和醉酒的人儿怎麽办?
「Sharon…我好…不舒服…嗯……」正当我内心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之际,原先一直很安静的凌小姐像想起什麽般,两只软软的手绞着前襟,身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朝我扑来。
反应比意识还快,我一个伸臂将她稳稳接了下来,让她靠上我的颈窝安置好,可她仍旧不安份的抓着衣角,似乎想摆脱什麽不愉快。
也许是刚才奇怪的念想勾动了我的感官,我僵直了腰杆好让自己能和她保持着一丝丝些微的缝隙能喘息,敏感的神经末梢,连微微隔着衣料的接触都感到惊颤不已。
我强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逼迫自己不去想她有一下无一下扫过我颈上的唇触,和隐隐搔痒的鼻息,她却不愿轻易饶过,还是一个劲地往我身上钻,像是怎麽都不够舒适的样子。
直到看见在她搅动下松开的衬衫领口上缘,深蓝色的胸衣上缘一览无遗,我才终於读懂了她的想法,额上一滴豆大汗水也同时滑落。
我艰难地扭过了头,要开口说话时才发觉喉咙似乎更乾涩了……动了动唇角,我覆在她耳边轻声问了句:「你想要…脱掉?」好不容易吐完最後两个字,暧昧的语气连我自己都吓一跳,明明就有、更好一点的问法……
「嗯…很黏…热……」闷闷地呻吟声自颈边响起,我当下抖地两脚发虚,像个被判死刑的罪犯,这句肯定的话意味着什麽再清楚不过。
只是、脱掉了,然後呢?去哪找来替换的衣服?
我愣愣地挟着她退了一步,收紧了双臂扶着她的後腰才稳住了自己,一时也管不着什麽距离不距离的分寸了。
替换、拿谁的来替换……我不知虚度在空白里多久,後背隐约被人拉扯的动静,才让我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挂着ㄧ个大活人。
嗯?她在拉什麽…我帽T的帽子?
对了!我一般穿帽T里面都会多穿件背心的,在已有凉意的秋夜里,帮她换上自己的帽T也比较暖和吧。
只是…找到可换的衣服不是什麽难事,但换衣服…看样子还是不得不由我来做了。
没事,既然帮了那就好人做到底,不过就是帮她换个衣服,不难的。
我在心底给自己无数次催眠、心理建设,然後慢吞吞地抱着她一步步挪动我那像灌了铅的双脚,艰难地塞进了坐式马桶的隔间,放下盖子好让凌小姐安坐在马桶上。
只见她软若无骨地斜靠着水箱,垂落的眼帘下不安地眼珠左右逡巡,蹙起了秀眉诉说着不满,嘴里似乎还在嘟嚷着什麽不要、不要……
此刻的她,摊在我的眼前,全然毫无防备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怔愣,事发後一团乱没注意,直到冷静下来我才发现,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是那高冷充满距离的她,现在这副模样全似换了个人般,更不敢想接下来我得做的……听人说「酒後见真性」,凌小姐原来也是属於这一种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太阳穴微不可查地隐隐作痛了起来,希望可别是什麽不得了的「本性」才好……
在我磨蹭着胡思乱想时,凌小姐又开始搅动着她的衬衫衣角,眼看避无可避,我压下心头满是不安的迟疑,一咬牙,走近她身前、俯下身——
「凌小姐,抱歉了。」
※
昏黄温亮的灯光下,背後深陷进沙发柔软的包覆中,不大的休息间里回荡着外头偷溜进来的摇曳乐声,小房间里的摆设无一不透着一股闲适的气息。
这样安逸舒适的环境,稍一放松的话,我可能会全然忘记自己目前的处境,不过大腿上沉甸甸的真实重量和耳边传来的规律呼吸声,没有给我一丝逃避现实的机会。
凌小姐正枕着我的双腿睡得深沉,偶有听见一旁阿迅给Alvin打电话的低声询问,虽然断断续续地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但在被安排到这个房间休息,後来阿迅处理好外场的状况敲门进来,到打给Alvin徵询的二十分钟里,我得到了一些简单的讯息:Alvin和凌小姐似乎非常熟识,阿迅问他凌小姐的地址,打算送她回去。
要送她回去了啊…那,今晚这天外飞来一笔的意外也就会结束了吧。
我垂首望了眼凌小姐,她秀巧的耳蜗还泛着酣醉的红晕,侧卧的睡颜看起来不太平静,眉间总有一抹藏不住的忧伤…是做了恶梦吗?
我还是没忍住伸手为她理顺了颊边的碎发,露出她让温和光线抚上的润泽颊面,淡淡地微亮着,就如每个周末交叠的时刻,她沐浴在霞彩中栩栩生辉的宁静侧影。
只是偶尔沉浸在纸页翻卷间的她,面上没有此刻凝重的情绪,单纯地因阅读而牵动着神情的喜悲,我总觉得那样的面貌才是她最真实表露,安静、神秘、不在意旁人的,给人能一直这麽持续一辈子的错觉,却莫名的令我感到、安心。
这样的人,明明不该是冷漠的,是什麽让她成了不像她的样子?
一直以来,我只是在她身後静静的注视。此时,她却漂泊到我的臂弯里,搁浅了。
尽管是暂时迷失了航向,等候下一阵风起就要钹锚,她不经意荡起的涟漪微波,却已然在我心湖里掀起一波「不可思议」的浪涛,湮灭在每个脉动的起收间。
或许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就当作是场意外能触及她的美梦吧。
其实也说不上什麽感不感伤,鲜明且如下坠般的失重感,我没来由胸口一阵鬰闷,胡乱想了一会儿,也没理出个所以然,索性放弃挣扎,放空脑袋重新仰首摊回沙发里。
意识异常清晰,渐渐地周围似乎都安静了,我发现灯罩边有只飞蛾一次次扑撞着灯光,形成瞬间细小的光影闪灭,噔噔噔地声响,每一次的飞扑都不留余力。
为什麽要这般死命的趋附呢?明知会受伤,却仍是奋不顾身地往温暖明亮里去……
我想我是空闲过了头,要忽略烦闷分散注意,竟观察起虫子了…若说这虫子傻,人不也和牠们挺像?
都是同样无可逃避的天性啊。
差别在於,是否遇上了让你致命的那一个。
思及此,我不由勉强扯了唇角苦笑开来,有些无奈地承认其实我们也没比虫子高尚多少……
「你在笑什麽?」
耳旁蓦地飞来一声询问,我飘远的思绪一下像被人逮着了小尾巴拉回现实,激得我肩膀倏地一震,这才意会到是阿迅在问我话。
寻着他的方向,对上他不明所以的探问眼神,我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可没好意思把自己那对虫子下的定论拿出来说嘴,只是说句:「没什麽。」摇了摇头礼貌的又笑了笑。
「喂~哈罗~有人在听吗~~~」显然阿迅并没有想要再追问什麽,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而他手上持着的手机传来拉长语气的淘气主人,也不甘被冷落般适时抗议出声了,看样子这通电话还没到尽头啊……
正当我准备继续闭目养神再多等等,阿迅却是迳直走向我来,将手机递到我面前:「…他找你。」
「喂?」我满心疑惑的接过手机,紧接着透过薄薄机体传来的声量和热度,真让我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也瞬间被煲烫了。
「小晴吗~好久不见啦,虽然你每周末都会来咖啡馆,但那怎说啊…一日不见…不见……」
「如隔三秋。」我耐着性子,接下他未完的话,虽知道他一向话多,想到什麽就说什麽,热切地多扯了些家常也不是坏事,可对於喝了酒还遇到今晚这状况的我来说,这样热度的话语声量实在对脑波不是很好……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对,就是这句!欸,你可千万别跟迅说我这麽说过呀……」终於受不了他太高亢的声调,我将手机拿离远些,痛苦地揉了揉有些耳鸣的耳朵,才又听清楚Alvin在那嚷嚷什麽。
「欸,小晴今晚你在真是太好了!多亏有你希希才摆脱骚扰,我都听迅说了,你帅了一脸还霸气地说了『你想对我女朋友做什麽!』哎呀,我听了小心肝都快受不了啦~怎麽我就没人英雄救美,还豪气落话宣示主权哪……」
「…这话你自己对阿迅说去!」他到底要说什麽,不会就是要跟我发表长篇感言吧?我扶着开始隐隐作痛的额角,语气不自觉生硬起来。
「啊不是啦,看我都说到哪了。希希现在还好吗?」
「嗯,她睡着了。」还好Alvin还有点自觉,不然我都要怀疑Alvin是不是比电磁波还有害身体了。我暗暗松了口,顺从地探了一眼凌小姐,才继续回话。
「咳,是这样的小晴…你可不可以就当作是我欠你个人情,等会儿帮我送她回去?你看现在这麽晚了,迅他一个男人把她送回家也不太妥,虽然我们心里坦荡,但难免不会被人看到想歪了…我自己今晚也有些事忙走不开,迅也要等到打烊後才抽得开身,我们只剩你能帮忙了……」
我静静听着他局促地说了种种原因,可最後却只剩「送她回家」四个字在脑里不断回响,生出了一股喜悦的情绪偷偷向上攀爬。也许只是送她回家,对於适才感到那丝丝难舍的遗憾,侥幸的心情忍不住溢了出来…至少,可以知道她住哪。
「我知道托你看照一个陌生又醉酒的女人很强人所难,但希希她平常不是这样的,虽然她的确不怎麽能喝,可是她一向很自持不贪杯,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了……」Alvin的话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凌小姐究竟是一个怎麽样的人?又为什麽要特意来买醉?
「我知道了,我送她回去吧。她家在哪呢?」一面猜测着我膝上的人儿的心思,一面出声答应了,免得他以为我的沉默是不情愿,又唠唠叨叨说下去。
「真的吗!太好了,我就知道小晴最善良了,回头我再请你喝最近新进的特调咖啡~~喔,她家的地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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