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煮酒 — 第五章

「我说师弟啊,有没有兴趣去旅游?」

「不用了,谢谢。」赵伏安记得三年前亦是这个时节,他负着徐陵走下太白山。

此时年关将至,家家户户皆开始整理起旧物,江记当舖自然也不另外,掌柜是一位四十上下的寡妇,收的两徒弟一个是从赌场中捡来的阿喜,另一个就是赵伏安了。

丧夫的女人收了两个男弟子,免不了别人在背後风言风语,不过江掌柜本身足够豪爽,并不在乎这些闲话。

「想去旅游啊?」掌柜边拨着算盘边问道。

「嗯。」阿喜连忙点头「我想去美国,江姨要资助些旅费麽?」

「说什麽大白日梦,去把外边的家伙清点一下比较实在。」

所谓的「家伙」指的是这几年来客人典当的东西,种类五花八门,大至钢琴小至钢笔,或新或旧,或昂贵或平价,它们都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少部份在年关之前被赎了回去,但绝多数只能尘封在柜中,任由时间覆上一层薄灰。

当舖不像一般商铺全年无休,在除夕十二点整便会结束营业,这是不成文的行规,也是这个古老的职业无法被时代更迭抹去的传统。

江姨将帐本阖上,拎着皮包说道:「我到银行办点事,伏安你跟我去一趟。」语毕,她瞥了一旁忙着使眼色的阿喜「至於你,好好顾店,别跑到美国去了。」

位於梧桐镇闹区的咖啡馆,是当时颇为新奇的存在,而此刻,在角落位子上,面容俊雅的少年喝下杯中最後一口卡布奇诺,他呷呷嘴,并毫不犹豫的再点了一杯。

「喂!徐陵你够了。」对面少女出声制止道。

「静,是你自己说要请客的,而且可没限定杯数。」刚送上的咖啡冒着热烟,徐陵边吹气边回道「你到底要找我商量什麽事,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啊。」

少女像是终於下定决心「好吧,你认为成熟稳重的男性,会喜欢什麽样的礼物?」

胡静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她生在一个女权开始抬头的年代,家中长辈也很开明,所以,她得以成为中国第一匹接受教育的女性,胡静原本认为这样已经够好了,直到她邂逅了那人—一个躲在她家中共产党员。

年龄方面比胡静大了十来岁,是父亲的大学学弟,她甚至不知道那人是否有了妻小,可那又如何呢?

某日父亲领着她见到那人,并让胡静管他叫「邓叔叔」,她轻轻唤了一声,邓叔叔回以她一个淡淡的微笑,大概就是那一瞬吧,胡静觉得,为了那个笑容,她可以不顾一切世俗,只要邓叔叔不拒绝她。

「静,我不喜欢你。」徐陵很快的答道。

看来她问错人了。

「你拉倒吧!对自己多点认知可以麽?成熟稳重怎麽样都不是在说你啊!」激动的说完一连串话後,胡静停下来喘口气「种之,不是在跟你告白啦!」

「真是的,我不应该问你的,本来想说同为男性应该比较了解彼此」

徐陵思考了一下「送围巾吧,自己织的围巾。」

「嗯,确实可以表达心意,意外不错的建议啊。」胡静装出惊讶的语气道。

对面那人有些得意的耸耸肩。

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是个十足的行动派,於是决定立刻准备材料,胡静起身走向吧台,正当她要付款时,徐陵已将钞票递於店员「让你留点钱买针线罗。」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还真不愧是徐家少爷啊。」

兴许是快过年了,银行人潮络绎不绝,江姨眼看天色渐晚,一片鲜澄色晕着紫霞笼罩了梧桐镇,商人向来不喜走夜路,她拉过赵伏安说道:「要不,咱们改日在来吧。」

「你那阿喜哥肯定快要饿晕在舖里头了。」

江姨待阿喜如亲生儿子般,赵伏安认为,自己并没有能敏锐察觉人际互动的能力,可这点他能明显察觉到。

阿喜长他四岁,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而这为人父的男人又好赌,欠了赌场一堆债务後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成长在那样环境的阿喜抱持着,只要能将丢的钱赢回来,届时父亲也会回到他身边,这样天真的想法。

他差点因此把自己赔进去。

那时江掌柜刚处理好丈夫的後事不久,在接手当舖之前,她先去拜访了丈夫的旧识—经营着赌场的李老板。

然後她在那里碰到了将要签下卖身契的阿喜。

大概是出自对孩子的同情,掌柜掏出置办丧葬後所剩不多的钱,把这年纪不大却流连不良场所的孩子领了回家。

这段事儿平日江掌柜不提,阿喜自然也不会说。

只是某一个夜晚,江姨出远门,阿喜偷开了摆在橱柜中多年的绍兴酒,後来喝多了,昏昏沉沉的摊在橱柜旁,拉着赵伏安直叨叨絮絮着这事,他口齿不清的说道:「我不知道怎样干些正经事,也没有兴趣这麽做,但至少,我还是...」停了好一段时间阿喜都没在说话,久到赵伏安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又说道「至少,为了回应某人的心意,我还是...」

「想改变自己,不再犯下那些荒唐事了。」彷佛突然清醒了,阿喜这话说的无比真切。

赵伏安思索着,要不要在江姨回来後,将这段话告诉她,然而,他并没有这麽做。

等江姨知道这段小插曲时,已是无数夜晚过後的当下。

「我等他说到做到。」掌柜只是淡淡的勾起笑容。

约定太沉重,所以阿喜不愿说出口,而幸运的是,他遇见一个愿意有足够耐心的人。

等待,何尝不是一种勇气?

现代科技将这座城市点缀的灯火通明,此刻,徐陵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他顺着赵伏安给他的地址寻找江记当舖。

然而到街口时,徐陵忽然想到,好友现在或许仍工作着,突入其来的造访大概会使他为难吧!

这麽想的同时,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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