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夜晚并不舒适。
拍走无数蚊虫後,徐陵感到睡意全消,他摸出手表,指针正转向凌晨三点。
他爬出帐蓬,太白山清晨被不见边的灰蒙所笼罩,四周传来不知名动物的怪叫。
「偶尔待在这样的地方或许也是种享受。」徐陵正这麽想着,却望见赵伏安倚着帐蓬,全神灌注的看着他带来的那本书。
「早上好。」
「应该是半夜好,伏安,你真的这麽早起还是根本没睡啊?」
「还不是被你的打呼声吵起来。」赵伏安开玩笑道。
「我非常的确定没有这回事。」兴许是一夜的辗转难眠,徐陵感到相当烦躁,於是他语气中带着不耐烦「半夜蚊虫变多原来是你开帐蓬。」
「...抱歉。」
「其实我是为了等云海。」
赵伏安将书递予徐陵「这书上边有记载,太白之盛,为朝烟,为夕岚,现在夕岚我们见过,就剩朝烟了。」
「那个是袁宏道在写西湖!」徐陵忍笑道「一起吧!看在你这麽没常识的份上。」
「就等你这句话。」赵伏安开始收拾帐蓬,徐陵将两人的背包拿出,他一边将螺丝松开,一边问道:「在这不行吗?」
赵伏安扬扬地图「有更好的地方。」他们往树林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一处悬崖边,此时,远方天空仍如同被灰幕所覆盖。
「朝烟」没有想像中的好等,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感到眼皮愈来愈沉,就在几乎昏昏欲睡时,东方的灰幕好似被划开一条线,光亮自缝隙中洒出。
他们抬起头,忽见四周灰暗如卷轴般退去,天空渐渐清明。
大遍云雾向山的这头袭来,宛若蚕丝被织成大洋,一波接着一波的涌起,气势汹涌而澎湃,令人全然不知来处与尽头。
接着又是一阵翻腾,不甚分明的云层中,一抹金色的火球仿佛即将要破「茧」而出,只见天边云层渐渐褪去火球两旁,形成两狭长的云团,周围仍尚有些云雾。
「像不像『双龙戏珠』?」徐陵指着面前景象问道。
「那云团好大的面子,竟戏起了太阳。」赵伏安开玩笑道。
不一会儿,云雾散去,此时已是约莫七时,两人将行囊负上,前往山的更高处。
荫郁的林木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与热气,仅存些许光亮顺着树枝间的空隙照入,为古老沉闷的石子路添了几分明亮,兴许是山中雾气重,路上布上了一层青苔,注意到这点的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向对方的脚下,然後意外的视线交错。
赵伏安赶忙望向前方「我看起来很容易跌掉吗?」
「伏安,别忘了你也在看我。」
他们相视一笑,为这强烈到有些恶心的默契。
过了午时,上方乌云聚集,原本清明的天变得混浊,眼见一场大雨将至,两人赶忙找出雨具,并寻着避雨之处。
忽地强风袭来,俄而天便降下物体,不过那不是他们想像中的小水珠,而是一粒粒的冰雹。
两人相当措手不及。
此时,徐陵发现一处岩石下正好有勉强能挤他俩的空间,他正想告知好友,却被拉往另一个方向。「那棵树应该足够浓密。」赵伏安望着有一段距离的巨木道。
「到那里之前我们会先被砸死!」徐陵加大力气将夥伴拖向岩石下,他显然忘了估计行李的体积,
两人小腿完全在岩石遮盖处之外,他们取下背包放置在腿前,试图腾出更多的位置将身体往後移动。
「你看,惩罚说来就来。」赵伏安想起昨日他们上山时的对话,苦笑道。
徐陵紧紧抓着两人的行囊,也回以一个微笑「或许也是因为你说得那些话。」
冰雹还未停歇,情况不能再更惨了,而他们居然还有心情笑。
想到这,两人不约而同的稍稍放松。
此时,一粒拳头大的冰雹砸下,不偏不倚的打在徐陵扶着行囊的手上。
「啊!」他吃痛放手,那两个背包便顺着坡度滚下山坡,徐陵见了哪管在下冰雹还是箭雨,立刻跟着滑下去拉住其中一个,而另外的则随着陡坡愈来愈远。
紧接着他被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抓住「徐陵你不要命了!」那双手的主人吼道。
两人颇为狼狈的躲回岩石下。
那突如其来「老天爷的惩罚」终於在阳光再次浮现之际结束了。
赵伏安正准备走出岩石,却见徐陵仍维持坐姿「夥伴,抱歉。」
「如果是因为背包的事那倒不必。」
「嗯...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我的脚好像扭了。」徐陵低着头,愈说愈小声。
赵伏安叹口气,他一面拉开背包,一面说道:「看来是没办法继续上去,我来找医药箱。」
不算大的空间中,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物品,首先看到的是那本名为太白纪事的书,接着是大堆的零食和扑克牌、五子棋等桌游,往下翻,最底处摆着一颗皮球。
「你他妈的发什麽神经啊!」赵伏安大叫道。
「伏安,冷静点...」
「你冲下去就是为了这些垃圾?」
赵伏安揪起徐陵的衣领,作势往他脸上落下一拳。
然後就是猛烈撞击地面的声音。
徐陵挥动拳头,秉持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将赵伏安打倒在地,但是自己也重心不稳压在他的身上,在下方那人怔了一下,然後快速反应过来,一个反扑,两人的位置瞬间互调了。
赵伏安不想用老招,於是他左脚使力重重的压在徐陵受伤的脚踝上。
被压到伤处之人痛的大叫,并奋力蜷曲双腿,将头埋在膝间,赵伏安慌张的向徐陵脚踝处,那儿肿了一大块泛红的颜色「你怎麽样,还能撑吗?」
没有回答,只是吃痛的喘息不断。
过了一会儿,喘息转为笑声,徐陵抬起头来,脸上布满了汗珠,他脸上带着微笑,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说道:「我为甚麽不把放皮球的空间拿来放医药箱?」
「还有为什麽要为了这些东西冲下去?」赵伏安补充。
「这个吗,一言难尽。」徐陵伸直那只没受伤的腿说道。
赵伏安冷笑一声,将最底层的皮球拿出,随便找了个树枝刺下,然後拾起地上尚未消融的冰块,塞进树枝所挖出的孔洞中。
「啊!为什麽?」徐陵一幅快哭出来的表情,看起来简直比刚才压到伤处还痛苦。
「我也一言难尽。」
这下皮球成了简易冰敷袋,放到脚踝时,徐陵吸了一下鼻子,也不知是伤口作痛亦或心疼那颗皮球。
「好了,现在你想要怎麽下山?」
赵伏安提出几个方案,其一为他後边背着伤者,前面挂着行李。
「这是对意识不清的人。」徐陵驳回。
其二为伤者双手挂在他肩上,脚则盘着他的腰,还可以顺便顶住背於後方的行囊。
「我不想当考拉。」徐陵驳回。
其三为沙包式的抗着伤者,行李?背前背後都没有影响吧。
「啊!伏安,我现在了解你多想表现你所缺乏的男子气概了。」徐陵驳回。
其四...「没有第四个选择!你妈的说谁缺乏男子气概?」
眼见赵伏安一脸怒气,徐陵连忙笑道:「好了,我选第一个吧!」
「比起当动物,我觉得当无意识的人类比较好。」
「记得我好像说过我也是行李的一部份。」
「闭嘴。」
当时光流转,那趴在他背上的女孩轻声问道:「我重吗?」徐陵不禁回忆起那人沉重的呼吸声和被汗侵湿的背部衣物。
生活如小溪,你总能在细水长流中找到相似的记忆。